“怎么在外面？”谭丞通过视频看见他身后的山林和隐约可见的公路。
“晨练。”尘微迅速且简约回道。
谭丞看了眼时间：“我记得你晨练时间是6点半，现在才5点不到？”
“嗯。”尘微不想多解释。
早就习惯尘微这冷淡态度的谭丞不甚在意，换了个话题：“然后呢？晨练完干嘛去？”
“回家，睡觉。”
“嗯？”谭丞疑惑蹙眉，“你晨练完不是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么？”
“困。”从准备发布会开始折腾到现在都没睡觉，尘微确实有些累了。
因为活体改造的缘故，他大半血肉之躯都被智能机械设备代替，虽然战斗力高，但其实身体已处于亚健康状态，容易累也容易生病，这也是刚刚迅速离开霍宁憎的原因，他不想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那人面前。
昨天下午的发布会为了让来宾体验感达到最佳，会场有模拟的舒适自然风。从大鱼缸出来后他本该立刻换上准备好的干衣服，但不知是不是流程既多又杂的原因，工作人员迟迟找不着衣服，浑身湿透的他在风里吹了十几分钟才有人把衣服拿过来，再加上没怎么休息吹夜风和一场战斗，疲惫感在所有事情停下的这刻陡然加重，现在体温系统显示的温度是37.9℃，他发低烧了。
“声音怎么这么疲惫？昨晚有没有回家？身体又不舒服了么？你在那别动，我接你回集团看看。”
一连串的询问让尘微更加头疼，他实在不想和谭丞解释那么多，于是直截了当说了句：“挂了。”
“等等。”谭丞赶忙叫住他，无奈叹气，“算了，知道你不愿意回集团，我调你的身体状况参数看了，有点发烧，其他没太大问题，你想回家就回吧，记得吃退烧药。”
“我找你是有别的事。”他顿了顿继续道，“晚上七点半俞总要参加一个重要的展会，是星系排名第三的科技公司举办的，也是一直和我们针锋相对的竞争集团，最近我们两家都在争取一个大项目，火药味有点浓，按照风险测评，危险系数很高，我们这边指派了你带暗卫队执行暗中保护任务，不过你身体状况不佳，不然就换人带队吧，不信他们胆子能那么大派出高级别杀手，俞总那边我去说，你安心休息。”
“不用，正常执行。”尘微了解自己的身体，吃点药睡一觉，就会缓解，不会因此耽误工作，“几点？从哪出发？”
“六点半，集团总部。”
“收到。”
“我……”
谭丞还想说什么，尘微已“啪”地挂掉电话。半个小时后，他回到自己家。他的家是位于市区的高层公寓，从七岁进惟谷集团起，他就住在郁廉的实验室，这套房子是他做暗卫一年后向集团申请外住、集团在经过各项严密的检测后、确认他可以被完全控制的情况下批准申请后购买的。
不过郁廉依旧没有被批准自由行动，他还是只能待在集团实验室，如果非要外出会有一堆人跟着。所以尘微住出来后，会经常回集团看他，如今他下落不明，尘微也就没了回集团的欲望。
终于洗完澡躺上舒服的床，头脑昏沉的尘微却辗转反侧起来。从发布会开始，事件紧锣密鼓地一件接一件，而一直在他眼前反复晃悠的是霍宁憎把防御罩射在隧道口那一幕。
这行为与他所了解的信息不同，按照霍宁憎传闻中的性格，他向来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连跟随多年的下属只要妨碍他也说杀就杀，他会为了保护群众自己担风险？
尘微很少为了什么事纠结，不知为何，他莫名在意这件事。
“星防部……”
对了，星防部。他听闻过这样的消息，霍宁憎和远跖星最高安全系统机关星防部部长井鹤司联系密切，据说北青萝一直有在秘密培养一支特种战队，主要是为远跖星出一些正规军队“不方便”出的任务，若是霍宁憎弄出太多伤亡，是不是不好向星防部交代？
再说，他弟弟——南宫吉源叫他哥，暂且就认为是他弟弟吧，是现任星防部副副部长，他弄出的动静太大，恐怕也会影响到南宫吉源。
以及，北青萝除了武器制造水平一流，同时还对外出售安防系统——就是针对客户公司的具体情况，为他们定制安防方案，并会根据需求看是否配备他们集团内部培训的保镖。
当然售价也非常昂贵，如果需要配备内训保镖，价格还要更上一层楼。但经过市场认证，北青萝的安防系统的安全指数目前最高，所以整个星系大集团的订单他们也是应接不暇。
如果被客户知道北青萝首领为了自保伤及无辜民众，恐怕会遭到客户对安防方案的质疑。
这么一顺，他的行为就变得合情合理合性格了。
堵塞心口的东西瞬间疏通，困倦顷刻汹涌袭来，尘微终于撑不住坠入黑暗。
北青萝附属医院，院长叶棠茗办公室。
“又头疼了？”叶棠茗把霍宁憎往自己休息室带。
“老毛病，叶姨给我按按就好了。”霍宁憎轻车熟路地往智能按摩椅上一躺，“就呆到你换班。”
“我什么时候赶过你？”叶棠茗温和笑道，她和南宫衍是同辈的人，对待小辈总免不了有些慈爱，“那么多高级按摩店不去，非要每次偷偷摸摸跑我这。”
“那些人的手法哪能跟叶姨比。”霍宁憎闭上双目，身体逐渐放松。
“还是不肯吃止疼药。”叶棠茗摁着他眉心向耳后刮，力道把握得刚好。
静默。窗帘紧拉的房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夜灯，整个房间静得皮肤之间的摩擦声都变得异常突兀。
“你真的，不恨我？”
霍宁憎声音既轻又低，却惊得叶棠茗双手一顿，但很快恢复按摩动作。
“医院隶属北青萝，谁是我最高上级，我就服从谁。”叶棠茗平静地说。
霍宁憎轻笑：“果然如此。”
而后再没人说话。二十分钟后，叶棠茗在确认霍宁憎真的睡着后停止了按摩，拿出毛毯小心翼翼给他盖上。
轻手轻脚地退至门口，门关上的前一刻，她停住，目光穿过霍宁憎的侧影，定格在他正前方墙壁镶嵌的北青萝集团的标志上。
“那是，他逃不了的命运。”
她如是说。
“我杀了他！”八岁的霍宁憎像头愤怒的小狼崽，一把抢过保镖的/枪就往门外冲。
南宫衍秉持着“从小培养”的理念，所以霍宁憎进集团不久就开始带他外出见世面，不过因为不能暴露他身份，会给他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并且想尽办法隐藏他的存在，只让他在安全的地方以观察学习为主。
那天南宫衍带他去参加一场活动，南宫衍出去应酬，把他留在休息室让几个保镖看着。本来一切都很平静，直到他听见门口响起脚步声，并有人“俞总俞总”的喊着，他瞬间像中邪似的颤抖起来，这是他离开惟谷集团后，第一次碰见俞总。
趁离他最近的保镖不注意，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了他的枪就冲向门外，两个保镖动作也快，一把拽住了，但他小小年纪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劲，猛地甩开二人离弦的箭般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嘭——
他被推门而入的南宫衍一脚踹翻在地，枪滚落到一旁，也不管摔得疼不疼，失去理智般爬起来就要再去抓/枪，刚要碰到被南宫衍踹了第二脚。
正如裴绍意所说，南宫衍确实把温柔的一面给了他，但也对他最严厉，该揍的时候一点不含糊。而那时的他，莽撞冲动易怒成天喊打喊杀叫嚣复仇的倔牛样，比如今的裴绍意有过之而无不及。
南宫衍一手把他双臂向后一拧，一手将他头狠狠摁在地上，他像条被捏住的泥鳅般拼命挣扎，却终是拗不过南宫衍的力道。
“都出去。”南宫衍对其他保镖下令，保镖们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休息室。
“为什么不让我杀他？！”他愤怒质问，双目已经红得几欲滴血，却又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出来。
那时他以为南宫衍是在阻他，多年后才明白，那是在救他。
南宫衍倏地拖起他又狠狠将他摁在掉落的手/枪旁，黑洞洞的/枪口深映在他瞳孔。
“等你能握稳/枪的时候。”
“我现在就能握稳！射击比赛我年级第一！”霍宁憎一副极度不服的倔样。
“你还不懂。”南宫衍丝毫没被他影响情绪，出口的话语又沉又稳，他倏地松开霍宁憎，捞起地上的枪啪地重重拍在他手中，他疼得一抽，有种自己掌骨碎掉的错觉。
“再先进杀伤力再强的武器，只有握在正确的人手里才能发挥它最大的效用，你要让你的子弹有足够的分量。”
“你要让你的子弹有足够的分量。”
从那时起，这句话刻进骨头，钉入灵魂。
没有南宫衍，就没有如今的霍宁憎。
砰！
子弹从他握着的枪/□□出，精准贯穿南宫衍心脏，他眼前猛然一片血红。
“唔！”
霍宁憎从梦中惊醒，他还在叶棠茗安静温馨的休息室，小夜灯无声晕着暖光，室内温度适宜，他后背却已湿了大片。
上午8点50分，所有人都进已进入考场，只有裴绍意一个人还在门外焦急等待，再有五分钟，就禁止入场了，然而……
尘微跟他说准考证在霍宁憎那，这个坏人却到现在还不给他送，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可自己又实在不乐意给他发一条信息打一个电话，如果这么做，总有种向他低头的羞辱感……
“裴！绍！意！”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背后袭来，裴绍意惊得背脊一凉，他浑身僵硬得动不了。然而下一刻，霍宁憎勾着贱笑，对！就是贱笑！甩着他的准考证一脸幸灾乐祸出现在他面前。
裴绍意斜着眼拒不看他，绝不服软！
别以为捏着准考证就可以为所欲为，老子宁愿不考试都不可能……
啪——
准考证被霍宁憎倏地扔给他，他手忙脚乱接住，依旧顶着一张倔脸，心里念叨着别以为老子会感谢你！
霍宁憎俯下身，轻拍他的肩膀，远处看着像是哥哥在关切叮嘱弟弟好好考试，然而出口的话却是——
“再有下次，你的名字立马出现在开除名单上。”
他离得太近裴绍意想不看都难，于是那渗人的笑被硬塞进他眼里，他双目狠狠一闭决绝转身一溜烟跑了。
***
尘微在5点40分准时醒来，系统显示体温37.5℃，烧退了些，人也比早上舒服点。他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迅速换上暗卫装出门。
今晚展会场地是露天大草坪，没有固定座位，想站就站想坐就坐，主办发为的是贴合此次活动的主题“摆脱禁锢，随心所欲”。
从路上跟到会场都没有异常，一入会场，他们即刻没入人群，无人在意却无处不在。
尘微带着兜帽口罩，如鬼魅穿梭人群，虽然在游走，但他已经盯着某个西装男十分钟了。
轮到俞总谭丞上台作为特邀嘉宾讲话，西装男从服务生的托盘拿过一杯香槟悠闲品酒，有人经过他面前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洒了些到他西装上，他很自然地去掏内袋，看着像是要拿手帕来擦拭。
“别动。”尘微已到他身后，手中百合暗器张开，花蕊中心一根金针紧贴他颈动脉，“你的枪没我的针快。”
西装男陡然一僵。
“锁定危险目标，一队交接。”
五秒后三名暗卫成员到达，迅速且低调地架走了人。虽然还有些晕沉，但这种程度完全不影响尘微执行任务，只要对方不是霍宁憎那……
咔哒——
冰冷的枪管抵住他的腰，响起的声音刻意学他语气。
“别动，你的针没我的枪快。”
“………………”
尘微想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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