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要的东西是七分糖，你是不是听不懂？”

女孩暴躁的声音响起，身前的店员裹着员工服，忙不迭道歉：“就是七分糖，黎青绝对没有看错。”

又开始了。

无聊的工人和难缠的顾客。

前台的少女回过头，“黎青，你当时往里面加了多少糖浆？”

一边说，她还告诉女孩，“是这样的，七分糖一般是一杯糖浆的量，也就是正常糖——黎青？”

砰的一声巨响，店员没再说下去，她回头，看见的是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孩。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站在奶茶店外的女孩退后几步，瞳孔缩了缩。

这件事发生得突然，女孩捏着奶茶，“这可和我没关系啊，我甚至都没进去。”

店员连自己的微笑都不能维持，只能拼命去拉扯住黎青。

她毕竟也是女孩，手上没有多少的力气，尝试了好几次，黎青像是布娃娃，又滑落下去。

打了不少的电话，喊来朋友，终于把黎青送上了车。

黎青醒来的时候，医生还在和店员谈论，“没什么大事，就是劳累过度，有点中暑，这孩子好像也几天没休息了……”

店员守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听着。

她放在手旁的终端，亮着屏幕，停留在拨打出电话的界面。

“你们这些年轻人也是的，为了钱，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注意。”

她手上戴着玉镯，一手拿着木板本，见黎青睁开眼，退后一步，“好了，我那边还有一个病人，好些休息。”

她的鞋子在地板上踩踏出声响，出门的时候，还贴心地给她们关上门。

店员见她醒了，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店员将手中的胶囊给她，“这是藿香胶囊，到时候你自己得记得去缴费。”

黎青接过水，没什么情绪，混着水将药吞咽下去，“谢谢。”

店员先是一愣，“你会说话啊，我看你每次都不说话，还以为……”

后面几个字委实不是什么好话，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女孩很乖，发丝垂落的时候，更显得温和。

店员忍不住开口：“你很缺钱吗，我看你打了好几份工……你不是有个开兰博基尼的男友吗，怎么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和黎青说话，大多数时候都得不到回响，店员早就习惯了，“而且，你不是天文系的学生吗，不去上课，为什么在这里当店员？”

在她眼里，黎青是个实打实的怪人。

倘若那是她男朋友，随手漏出来的钱财，都足够自己衣食无忧，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出来工作的。

黎青似乎想到什么，她只是低着头，摩挲着水杯，“谢谢关心，但……”

她和秦年的关系有些紧张，这些日子，除了工作以外，自己一直在暗中寻找证据。

在众人口中那个很好的男朋友，似乎，出轨了。

这种话总不能和旁人说，所以黎青只是歉意地弯了弯眉。

女孩生得漂亮，面色苍白微笑的时候，就像是一幅油画，站在光辉中。

店员收起自己心里奇怪的想法，目光触及短信的时候，赫然一凝。

她的目光先是看向黎青，又看着短信，似乎在疑虑，自己该不该去说。

但对面的人，没有给店员思考的时间。

急促的铃声划破安静的医院，她目光歉意，起身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黎青透过玻璃，看见她表情惊讶。

即使隔音不错，也依旧不可避免听见几句只言片语，“辞退？可她看起来……”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店员起初狡辩了几句，最后还是抿着唇，低声道：“我知道了。”

店员推开门，没再进来，“黎青，你……”

这句话其实并不长，落在耳朵里，却像是被放慢了好几倍不止。

“你被辞退了。”

黎青看着她，面前的场景像是一帧一帧的画面，在眼底慢慢地碎裂开。

“……啊。”

店员走得很急，她匆忙拿起包，就打开了门，“车费我不要了，你好好休息。”

一个人倒地能背到什么程度，攀上拖累的家庭，连着好几份工，连续被辞退。

“小青啊，你也知道最近行业不景气，我们要走了，你也快点重新找个好工作吧。”

“很抱歉，我们不招收学生，尤其是你这种看起来连盘子都端不起来的孩子。”

“实习期的意思就是，我们看不上你，整条街的实习都没有工资，不信你自己去问。”

不可抑制地，恶心的感受泛上心头，胃里一阵翻涌，不可抑制地干呕起来。

黎青脚步虚浮，扶着墙壁，试图让胃里翻滚的东西滚出来。

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当然吐不出什么东西。

“挂号费十六，验血七十二，藿香胶囊十六，一共一百零四，刷卡还是现金？”

“……你还好吗，小姐？”

中暑的感觉还没有倒退，头疼欲裂，四肢乏力，使不上一点的力气。

“现金。”

好在店员把她的包也带过来了，黎青在里面翻找，最后看见的是比脸还干净的包。

只有三十二元了，所有的钱都给那个女人了。

难以抑制的心情浮上脑海，那一瞬间，她难堪地想要离开这里。

“抱歉，我等会再来。”

许是看出了女孩的窘迫，电脑前的人微微一笑，“好的。”

没有钱，什么都没有了。

店员的话语在耳中不停地循环播放，“对不起，事情太大了，所以我下意识地跟老板讲了……”

“我不知道她会辞退你，而且，你不是还有你的男朋友吗……你看起来，也不是很需要这份工作吧。”

“你和他哭一哭，他会给你钱吧，毕竟那是你的男朋友……”

所有的声音环绕耳侧，像是带着杂音的混响，尖锐刺耳几乎要搅动自己的思绪。

“喂，秦年……可以借我一百吗。”

双手颤抖的，不知何时拨打了那人的电话。

黎青其实不想找秦年，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许久，把脑海里的人倒了一圈，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人可以寻找。

秦年是她大学的男友，大约在几个月前，她们就在一起了。

这段感情开始的磕磕绊绊，以秦年在游乐场被过山车眩晕，由黎青送去医院，一见钟情为结果。

像是所有烂透顶无趣的偶像剧一样，她们在一起了。

但秦年不让黎青给他打电话，总是说自己很忙，没空。

女孩子的第六感很准，在他一次又一次地醉酒后，脖颈上显眼的吻痕，其实就该知道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黎青没闹，也没提分手，只是留下了证据，转身离开了屋子。

秦年似乎在酒吧，那里杂音很重，一下一下敲击在耳膜，像是打在心间。

身侧少年的声音顺着电话响起，“又是你那个女朋友？不会吧，这才出来多久，她又来管你了？”

自从上次吻痕一事，黎青和秦年说过，自己不想让他去酒吧。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给秦年朋友留下了善妒的印象 。

当时秦年是怎么说的，他说：“青青，我知道你没有安全感，但这是我的正常生活，你总不能管我吧？”

那时，他似乎觉得自己有理，不轻不重地摸了摸她的鼻尖，话语宠溺，“别这样，青青。”

那一次，黎青呕吐得连自己的隔夜饭都出来了。

总有人不清醒，总有人在等待奇迹。

黎青从前也不觉得，会有人对另一个人死心塌地。

直到虞安抓着她的手，满脸失望地告诉她，“你已经没救了，黎青。”

在一次又一次盲目地相信后，最后击碎美梦，拿起刀剑，捍卫自己的，也只有黎青自己。

那头青年久久未语，不止男孩，身侧还有道带着试探的女声，“什么女朋友，秦年不是单身吗？”

黎青点开录音，努力地想听清他们的交谈。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住，似乎有人堵住了听筒，“我出去一趟。”

声音嘈杂，黎青就那么握着终端，冰冷的椅子像是下一秒就会滑下去。

离开的那一刻，里面的声音果然安静了不少，黎青没说话，只是等着他的答复。

“黎青，我不是说过……不要给我打电话吗。”

他脱口而出地责备，理所当然的口吻，甚至不觉有何不妥。

那一刻，黎青突然觉得浑身疲倦，像是被抽去了力气，“怎么，打扰你和旁人了吗？”

这人连对异性公开都做不到，她到底在坚持什么。

那些日子，她一直相信着，相信他一次又一次的谎言，终于在虚幻的睡梦中，撕碎了那些幻想，看向了其中枯萎肮脏的现实，

那点虚无缥缈的感情，活像是能要了她的命一样。

“……没有，青青，你刚刚说什么？”

秦年沉默片刻，当即转换了话题。

“借我一百，我没钱了。”黎青深呼吸许久，一字一顿，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可那人不会在意她的自尊，自然也不会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一百？就这点事，到时候，我给你开个亲属卡吧。”

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苍白的指尖在上点点，三千元立刻发到了她的终端里。

黎青没说话，那点微薄的试探，在一瞬间，化作齑粉。

“多谢。”

黎青没再说话，简单地挂断了电话。

她坐在酒店外的长廊上，却久久没有进去。

看着那人灰扑扑的头像，和上面的数字，似乎也扭曲成笑脸嘲弄她。

她方才是不是说，她在医院？

难得的，秦年有些愧疚。

自己要不要问问，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去探望下黎青？

脑海中的那些思虑还没想好，就被话语喊回现实。

“秦年，在外面做什么？”

他出来得太久，朋友终于忍不住出来询问。

他的表情带着些调侃，“怎么魂不守舍的，云姐好不容易回国一趟，你不是说，你一直喜欢她吗，这可是朱砂痣啊，你在等什么？我要是你，我就直接冲了。”

听着他的怂恿，秦年松了口气，他笑道：“你小子胡说什么呢。”

秦年站起身来，将终端放入口袋中。

那少年也笑了，“快快，进来，云姐说了，她在国外谈了男朋友，也就是你不上心，我要是你，我怎么可能让她找别人。”

他们的话语里带着旁人，身为黎青男友的人却将人置之脑后，“这倒也是。”

推开门，她们依旧在讨论着这个话题，桌子上的香槟被推得四处都是，五颜六色的光焰显得暧昧不明。

少女一头蓝发，内里是红色的挂耳染，艳丽得像是一团火焰，“男朋友？谈过一个，是个说唱小鲜肉，不过，性子太烈了，我不喜欢。”

“不会只有这一个吧，云姐，你当时可是说，要谈遍所有男人的，你行不行啊。”

一侧的女孩揽着云觅的肩膀，面色酡红，一看就醉得不清。

“浅尝辄止，爱闹脾气的男人也还算是有意思。”

云觅无所谓地笑了笑，看见秦年进来，下意识地吹了声口哨，“呦，终于舍得进来了？”

秦年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他穿着西服，看起来很是得体，“云觅……你这张嘴，也该管管了。”

许是酒意上头，云觅看着他低头整理自己衣袖的模样，有些口干舌燥，“不说我了，秦年，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她这句话的目的性太强，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那些人忍不住惊呼起来，“不是吧，云姐，你不是说，像秦年这种斯文败类，一点意思都没有吗？”

“哇，在一起！”

秦年手上的动作止住了，他拿起一瓶冷下来的香槟，贴在云觅的脸上，“喝醉了，又在说胡话了。”

云觅一把扯下他的手，眼中带着强烈的攻略性，“大鱼大肉吃多了，偶尔吃点清新小菜也不错，有还是没有？”

在这样步步相逼的情况下，那些人没了声音，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

秦年之前喜欢云觅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

秦年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在安静的情况下，他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嗤笑出声，“还没，怎么，云姐想追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