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墨即与凌度二人在山顶与扶笙战得难舍难分。

天神毕竟力高一筹，一把神剑，直将凌度掼倒在地。

风雷撼天动地，扶笙远远看着，只见墨即背对着他，动作缓缓，却终于站起来。

他的手中，赫然拿着刚才已经难以凝聚成形的，属于魔的那把血色镰刀。

“天尊，有句话您好歹还是听听。耗子急了尚且咬人，凡人与神相比虽说是蝼蚁，却也不是任凭欺负，没有脾气。”

墨即转过身，摆出了战备的姿态。

那双漆黑的眼眸中，猩红的光一闪而逝。

扶笙一眯眼，好像瞬间便看穿了他们二人的把戏。

“汝并无魔魂寄身，无法控制血镰。即便如此，还是要护着他么。”扶笙说道。

墨即坚定地大喝一声：“放马过来！”

扶笙微微颔首。

又是一个法球挥来，墨即艰难地挥动血镰抵挡。

这一次，血镰虽说依旧承受住了神力的冲击，却再没有任何异动。

墨即咬紧了牙关。

这把兵器和它看起来是一样的笨重，几倍于一般的刀剑，乃至比最重的铁索流星锤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墨即这般常年习武之人，此时挥舞起来也是勉勉强强。

更何况，此时他浑身烧着了一般的疼，仿佛五脏俱焚，不给他一丝喘息的余地。

他知道，这是勠力丹的反噬。

所谓“勠力”，正是短暂凝聚起全身的气力，实则不过是透支生命以延续鼎盛罢了。

扶笙手上加了力道，墨即快要支撑不住，嘶吼着拼死抵挡。

“凌度……本座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墨即吼道，“一天到晚就跟你那些毒药亲近！都到了这种时候，给本座吃的还是毒药！你这条命我非得亲手了结了不可！”

这一番怒吼好像真给他带来了力量。只见墨即又是怒喝一声，顶着神力无穷的重压，竟然向前迈出一步。

然后又是一步、又是一步。

扶笙微微皱起了眉。

他看到墨即的双眼，也变成了和凌度如出一辙的猩红色。

“怎会——”

下一刻，墨即狠狠一挥镰刀，神力竟被切出一个断口。

扶笙见状迅速收了神力，墨即却趁机冲上两步，挥刀猛然下劈。

一簇火焰如同被镰刀甩落的箭矢，百步穿杨、无比迅猛。扶笙抵挡不及，被震得后退一步。

镰刀再次发出了微光，几缕火苗不时从刀柄蹿上来，在刀身各处起伏。

“这倒鲜见。”扶笙评断道。

此时墨即已经完全将凌度挡在身后。扶笙好像也并不急着拿回自己的武器，好像笃定自己就这样赤手空拳，也能轻易将这二人击败。

墨即的呼吸愈发沉重。血镰的力量让他不知疲倦，就连疼痛也变得若有若无。此时他心中只有怒火，无尽的、滔天的怒火。

神明的力量无尽冰冷，墨即手中却握着足以融化神力的火。

管他是天神还是妖魔，说到底，都是不请自来、进犯他领地的外来者。

扶笙伤了他的山。

伤了他的花草树木。

最不可饶恕的一条，是伤了他的护法。

墨即看着扶笙，心中的无数念头，最后汇成一个字。

杀！

墨即每次挥起镰刀，其上的火都烧得更旺几分。

扶笙左右抵挡他的动作，抬手一挥就能让墨即栽一个跟头。然而墨即像是再也不知疲倦与伤痛，一旦扶笙撤下半分力气，他便又站起来。

每站起来一次，便又强上几分。

两人如是拉扯着，扶笙原本占据上风，此时面对墨即生死不顾的打法，却渐渐不敌。

再看墨即，此时已经来到扶笙眼前，甚至有了余力风言风语：“天尊，你不用全力，是不是瞧不起我？”

扶笙只是中规中矩地答道：“天神不杀凡人。”

“既然如此，那凡人可要弑神了！”

刀锋随着话音落下。扶笙再次后退，却发现自己没有了退路。

他背靠着一棵大树，而镰刀的刀背距离他的咽喉只有一寸，其上的火几乎要灼到他的肌肤。

“弑神之罪，天地共诛。”扶笙淡然道。

即使到了此刻，天神依旧是天神，分毫不慌乱，分毫不在乎。

墨即的无名心火蹿得更高了。

镰刀带着烈火正要挥下，墨即却忽闻身后声音说道:“停手！”

他回头一看，只见凌度醒转，用左臂费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神剑还留在他的右肩，他却目光如炬，直直看着墨即的双眼。

两双猩红的眼眸相对，不过片刻，便心照不宣地错开视线。

刀身上的火光逐渐熄灭，镰刀被墨即收回几分。

“有劳天尊下界，早些回去吧。”

墨即说着，双眼的猩红色逐渐褪去，重新变回深不见底的漆黑。

“天尊今日败于我手，我们也别无所求，只望往后莫再纠缠我二人。”墨即向后退了两步，“将来真到了我二人为祸人间之时，这两条命悉听尊便，魂飞魄散不为过。”

墨即本以为扶笙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他只是平静地扔下一句：

“吾告诫过。来日覆水难收，休怪天命无情。”

墨即没有回头，走到凌度身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肩头的神剑。

“怎么样，直接取出来，能行吗？”墨即问道。

“可以。”凌度吐出两个字，艰难地喘口气，才接着说，“我左襟内袋，有一瓶药丸……”

扶笙在远处，突然开口：“神剑之伤，不能朝夕之间痊愈。”

凌度冷笑一声：“不劳天尊费心，我虽是凡人，对用药还算有些心得。”

“天尊，回去吧。”墨即重复道。

扶笙长叹一声，片刻后说道：“吾改日复来取回兵器。”

天色骤然明朗。墨即回头一看，扶笙方才所在之处，已然空无一人。

墨即放下手中镰刀。血镰甫一离手，立刻化成一滩血水。

他蹲下去掏凌度所说的那个口袋。其中有两个药瓶，一瓶药水一瓶药丸。

刚刚倒出一粒药丸，就听凌度艰难地说道：“药丸，你先吃一颗，那瓶药水，给我用……”

墨即愣了一下。

“你都这样了，还不先想想自己怎么办？这个时候你倒先想着我了？”墨即有些生气，“这要不是被扶笙耽搁两句，再给你吃错了药。”

“他还是……手下留情了。”凌度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瞧不起人！你还不让我伤他。”墨即没好气地倒出一粒药丸，塞进嘴里嚼了两下更生气了，“呸！解药比毒药还难吃！”

“这……不是解药，只能……延缓毒发……”

凌度昏昏沉沉，墨即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知怎么的也生不起气了，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把那瓶药丸收进自己衣兜，站起身甩了甩手。

“这药水是内服还是外用？”

“内服。”

墨即闻言二话不说，打开瓶塞就往凌度嘴里灌。凌度这时候也没什么反应，墨即动作粗暴，他也只能是逆来顺受。

“我可要取了啊！”

墨即纯粹是给自己鼓了鼓气。他把空药瓶往地上一摔，两手握住剑柄。

凌度立刻浑身打了个寒战。

墨即见状皱眉问道：“你真有把握，直接拔出来不会出问题？”

“放心。”

凌度这时候嘴上倒是没有往常刻薄了。墨即也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见这么宽慰人心的两个字，如此轻飘，却如此令人安心。

“我以为从你嘴里就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墨即调笑一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手都不发抖。

凌度难得轻轻笑了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墨即手上一使劲，凌度脸上那本就不多的浅浅笑意瞬间扭曲，改换成了压抑不住的痛苦神情。

电光火石之间，染血的神剑取出。

没有鲜血飞溅的场面，凌度甚至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血镰化作的血水立刻像是认主一般，顺着凌度的指尖回到了他体内，让他脸上稍添几分血色。

墨即一手执剑，一手稳稳地托住凌度的后背，让他不至于再倒下去，而后就这样扶着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这本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春日。此时正值午后时分，蝉鸣稍歇，刚刚一战惊飞的鸟儿慢慢落回枝头，莺声燕语似乎要比平日动听的多。

“这叫什么事儿啊——”墨即话尾拖着长音，“竟然让肖掷海那种货色，把咱们山上压箱底儿的宝贝骗出来了。”

“既然已经这样了，多说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墨即听见凌度竟然说出来挺长一句完整的话，颇有些意外。回头一看，他正掀开鲜血浸染的布料，查看自己肩头的伤口。

墨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托着凌度后背的手。

凌度这个人奇怪就奇怪在这儿了。他向来不爱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你帮了他，他念你的好，自然会报恩，但是他曾经接受过帮助这么回事儿，从今往后最好谁也别提。

“我刚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墨即看着凌度的额头，手指往自己额头上相应的位置点了点，“你这儿多了个花纹，血红色的，你自己知道吗？”

一看凌度茫然的表情就是不知道。墨即没多问，躺下来闭起双眼。

“约莫是魔的印记。”凌度答道。

“刚才你那镰刀，本座是怎么拿起来的？”

“那武器是血液凝就。它认得我的血，你自然就拿得起来。”

“认你的血，和我有什么关系？”墨即不明就里。

凌度似乎犹豫了一下。

墨即立刻来了兴趣，追问道：“怎么着，还有你凌度不敢说的话？”

这一下凌度算是彻底不犹豫了，神情格外淡然：“这些年你吃下去的药，大多是以我的血为引。”

墨即躺在那儿瞪大了眼睛，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你……本座这么大一片山，不够你找到个药引？”墨即一脸难以置信。

“我做的药，多是几近失传的古方。有些药引太难寻得的，毒师的血便可以替代。”

凌度的语气自始至终淡淡的，直让墨即心中不爽，可是一想到凌度刚刚救了自己一命，又实在没法儿和他矫情。

“你这个疯子。”墨即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

凌度也不跟他顶嘴，由着他骂，等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事到如今，是该打算以后了。”

“是啊，该打算以后了。”墨即感慨，“闹出这么大动静，没个善罢甘休的道理。麻烦的事儿……这才刚开始啊。”

树荫之下，两人一同望向郎朗晴空。

只见远处天边云团聚集，似乎预示着新的风雨将至。

这二人的奇遇，至此才正要开始。

这正是：

原本不是池中物，怎甘昧光落俗尘。

权将天地酿美酒，世间无酒不可斟。

这一战惊天动地，举世皆知。自此一刻，传奇初始，注定不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