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观音一直以为李青的太子之位，是顺理成章的，未曾想其中居然还有些波折。

“高小姐也知晓，圣上膝下孩子不多，除了后面几个年纪小的王爷外，只有太子与晋王殿下是从小就随着他一起打天下的。”

高观音颔首，这些她自然比外人更为清楚。

“太子与晋王殿下虽是一母同胞，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性。太子殿下看似温润有玉，实则毫无主见，偏听偏信；但晋王殿下虽看似冷酷无情，却果敢有谋，在军中深得人心。”

高观音没有想到谢侯居然对李晔评价这么高，莫怪乎与他私交深厚。

“或许你觉得老夫对太子的评价过于苛刻了。若你知晓当年他为了坐上这个位子，做了什么，就不会惊讶老夫的态度了。”

高观音低语道：“不管如何，他已经是太子了，侯爷若是此刻再翻旧事，不怕隔墙有耳，为谢家招来麻烦。”高观音好心提醒他，实在不想眼前这个老人因为此事惹上麻烦。

谢侯咧嘴，摸着胡子，笑道：“老夫没有看走眼，你是一个值得信任之人。”

“放心，老夫今日同你讲这事，不为别的。就想告诉你，晋王是一个怎样的人。至于你最后如何选择，皆不归老夫操心了。”

高观音总算明白了谢侯的用意，但笑不语。

“当初圣上领着一队人马打到了京城脚下，却苦苦攻克不下。就派人去给各路人马送信，信中言明若是首个攻下京城之人，若是那几个公子，便立为太子。若是其他将领，就加官进爵，永享富贵荣华。”

高观音清楚记得这个承诺，因为彼时她正跟着李青出征。当传令官前来送信之时，李青满眼放光，激动地抱着她说，若自己成了太子，那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妃。

“结果是当今太子殿下第一个赶来了。”高观音平淡地说出了事实。

“若非当年杨家军一路护送，这小子焉能如此迅速。”谢侯忿忿不平道。

然而高观音却垂下了头。

是她，是她跑去求父兄，希望他们能助李青成功。

谢侯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继续说下去：“其实这些都不重要，而是太子当时攻城的计谋，竟是老夫与晋王殿下苦思数日而想出来的。”

高观音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惊讶。

“其实当时晋王也快赶到了，却不知为何转头向了别处。还将攻城的良计拱手送人。然而太子平白得了这个机会，却在圣上面前只字未提。老夫虽知真相，但苦于难以言说。老夫看得出来，战前圣上是属意晋王的，上天好作弄人，这太子之位终究是他人之物了。”

如果今日谢侯不说这些话，也许高观音永远都揭不开那记忆深处的谜题——

当年她为了李青，在一队人马的护送下，前去向父亲杨澍求助。不想在半路遇上叛军偷袭，那些护卫队死的死，伤的伤，就连她自己也被敌人的浓烟，弄得暂时性失明了。为了尽快找到杨家军，一路护送她的小将领迫于无奈之下，将她藏在了土堆后面，临走前千叮万嘱让她藏好了，还留下一把匕首给她防身。

“谁？”杨仪君虽然眼睛看不清，但还是听到有马蹄声越来越近。她惊慌失措地掏出匕首，横在面前。

马蹄声突然没了，只留下沉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响彻在她耳边。

“我是杨家嫡女，若你敢动我分毫，我父兄定不会放过你。”杨仪君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先发制人，吓退对方。

果不其然，脚步声停了下来。眼睛模模糊糊瞧见高大的身影，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就停在她面前。

杨仪君松了一口气，心想看来自己赌对了，这人不是敌军。

此时，后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夫人莫怕，我们将军也是李府的分部之一。路过此处，听闻有叛军，这才过来清剿。”

“原来如此。”杨仪君笑道，“民妇正是李府长媳，此番正是前去杨将军处。”

不知为何，杨仪君觉得那人又靠近了一些。近得似乎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声。她好奇地伸出手来，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我看夫人的眼睛是被眼熏的，我这里正好有个药膏，让在下为夫人敷好，明日就可痊愈了。”那个小将士边说边靠近，“将军——”

杨仪君侧耳听到小将士远离的脚步声，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了？”

“夫人不必担心，我们将军会为夫人上药。”小将士的语气轻快且愉悦，似乎这个将军在做一件令他觉得有趣的事情。

杨仪君没有再多问，直觉眼皮上蓦然一阵凉意，这是药膏的感觉。隐隐中，还有手指的温热，轻轻的，柔柔的。

这个将军也是个怪人，从开始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说，难道是个哑巴不成。杨仪君满怀疑惑，却不敢多问。这些武将的脾气个顶个的古怪。

许久，两眼都上完了药膏。接着杨仪君又感受到一道柔软的触感贴在眼皮上。她缓缓伸手摸去，不想竟与那手指轻碰而过。再确定眼睛上的是巾帕而已，她方放下手来。

“多谢。”杨仪君真心道谢。

“夫人且先在此处休息。”在小将士的搀扶下，杨仪君站了起来，走到了一处有桌椅的地方。

“夫人先喝点茶水，我这就去给你拿点干粮。”小将士说着就跑来了，只留下杨仪君一人坐在此处喝着茶。

老话说得不错，眼盲则耳明。此时的她，双目失明，但耳朵却极为敏锐。隐约间，她似乎听到不远处的争吵声。

“真不走了？”这声音有点老成，不知为何语气中带了些许怒意。

“不走了。”回答他的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杨仪君感觉有点熟悉，却不记得在何处听过。

“你——算了，我不管了。”那人估计真的很生气，话尾还骂骂咧咧几句。

“你莫要生气，他既然如此想要，就让给他也罢。我本就无意争夺什么。”

“是啊，你不想争。所以你一直留在军中，有家却不敢回。多好的机会，这不就是明摆着给了你争取的时间。结果呢，你倒好，不仅不争了，还派人去那边送信。你别告诉我，那信里仅仅只是些家常。我可是瞧见了，你连堪舆图都一并送走了。”

那人说了一大窜话，听得杨仪君是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沉寂了好久，那个年轻人才缓缓说道：“她想要的，我不会不给。”

“行，我……我去杀几个叛军。不然真会在这里被你气出病来。”

“二哥，别急，我随你一道。”

接着，杨仪君就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只听见马一声鸣叫后，远去的马蹄声。

“夫人，将军吩咐我们留在此处保护你，直到看到杨家军的人马再离开。”小将士回来后，同她解释。

“多谢，不知你家将军如何称呼，待日后我送上谢礼。”杨仪君试探地问道。

“我们将军说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有缘自会相见。”

有缘自会相见？为何那时自己竟没觉得这话颇有问题。都是自家人，也的确是自家人，因为本就是骨肉至亲的亲兄弟。现在脑海中再拼命想起那年轻将军说话的语气，高观音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多谢谢侯。”高观音站了起来，同谢侯说道。

即使不太明白高观音为何突然道谢，可谢侯还是欣慰地说道：“老夫是瞧着你们二人有缘，这才多言几句。若是说得不好，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老夫是过来人，深知错失良缘的苦楚。”言罢，眼眸又泛起思念之情。

“若是侯爷思念之人知晓侯爷如此长情，定不会辜负侯爷，哪怕此生无缘，求个下辈子也尚可。”高观音劝慰道。

谢侯看了看她，两人不经相视而笑起来。

“侯爷，你们在聊什么？”此时，赏完花的藺芸娘与杨怀瑾一齐进了亭子。

“没什么，只是听侯爷讲了些陈年旧事而已。”高观音答完，就见远处李晔走来的身影，竟与脑海中那抹模糊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她想要的，我不会不给。”

就因为这样，他就把太子之位拱手相送了。相较之下，李青为了自己的位子，与崔家联姻，却成了笑话。

“君儿——”李青解释，“崔氏一族借着助父皇得势，想要与李家联姻。我自然是不愿意的。但——”

杨仪君看着一旁的圣旨，质问道：“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为何还要接下这道赐婚？”

“是，父皇的确还有几个儿子，特别是珺璟，至今还未婚配。”李青拉住她的手，痛苦道，“你可知我这个太子做得如何辛苦，我母亲早逝，没有外族可依靠。朝堂上那些老臣都是跟着圣上出生入死过的老人，我是喊也喊不动，叫也叫不想。别提多憋屈。若是可与崔氏联姻，得到他们的帮助，我就可以……”

“李重山——”杨仪君甩开他的手，别过身子，“今日你若是敢娶崔氏女，就请先与我合离。”

李青不等她说完，一把搂住她。

“君儿，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父皇既然给了我太子之位，我就要做出个样子来。你放心，我保证只给崔氏女太子妃的名分，但我心中的人只有你一人而已。”

李青的头靠在杨仪君的肩膀上，小心摩擦着，在她耳边缓缓道出两人曾经美好的事情。

夫妻多年，杨仪君还是心软了。毕竟在嫁到李家之前，她听的最多的，看的最多的便是女德中的三从四德。

只不过当时的她还是识人不清，她不仅看不清枕边人的心思，更对崔妙姌的狠心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