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老板其实年岁也不大，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从前是唱昆曲的，十年前也算得上名角。不过商老板是少有的急流勇退的人物，攒够了银子便改行开了瓦舍，也不晓得是有什么执念，一间以戏曲为主的瓦舍却要叫“飞絮棚”。飞絮棚室内建得宽敞明亮、装修雅致，室外还有露天舞台，各色茶水点心种类丰富、且兼顾不同的消费水平，更不消说戏曲是商老板的老本行，表演自是不差。一开始是从前的老客来给商老板捧场，后来新客越来越多、新客渐渐成了老客。

自打接了灵音答应进京看看的回信，商老板就在几位极熟的老客面前夸下了海口——包管让你们见识到什么是仙人之姿，几位老客将信将疑，古人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可是用来形容女子的，商老板找来的男舞者能有这种体态？男舞者多跳刚硬的舞蹈，商老板怕不是为了招徕观众，口不择言？

商老板和灵音公子说定首演时间后，飞絮棚前便挂上了大幅预告：三月三日申时灵音公子独舞《鹤》。别的介绍一概全无。几位老客便打趣商老板：“怎么不夸了？怕演完了被砸菜叶吗？”商老板只回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三月三很快就到了，这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商老板一早就高高兴兴地亲自督工看人打扫好了露天舞台。申时的阳光暖化了最后的一点春寒，汉白玉舞台外圈的桌椅旁已坐满了看客。暖场的群舞们还是飞絮棚从前的人，也还是从前的曲目，看客们便象征性地拍拍手。

好容易等到群舞下场，一个月白色的单薄身影出现在地毯尽头，及至走近了，方看清是位似乎十六七岁、极俊美的小郎君。乐声起，灵音公子的表演正式开始了。看客们的眼睛最初是被他的双臂牵引，那灵动的手臂可真的像鹤翅啊，连手指尖都像极了鹤翅最远端的羽毛。

“哥，他是不是会轻功啊？他怎么能跳起来在空中停了一瞬？他翻跟头轻巧得像飞絮一样。”一位坐在上座的少女悄声问旁边的人，不料却被堵了回去，“那叫‘云里’，什么翻跟头！好好看，别说话，”被问话的年轻公子只管盯着台上的舞者。看到灵音公子抱腿转了两圈，少女又想惊叹一下，想起自家哥哥的冷漠，只好捂住了因惊讶而张开的嘴。

一舞终了，灵音公子行礼谢幕。台下观众待余音消散，终于回过神，有的拼命鼓掌、叫着“仙子下凡辛苦了”，有的开始解荷包、玉佩往台上抛。商老板笑得快看不见眼了，立刻叫来几个武生帮忙，把灵音公子护送到飞絮棚后院去，青竹收拾完台上的赠礼也立刻跟着溜走了。

眼看着台上的小郎君走远了，自家哥哥还在目送，方才的少女忍不住嘀咕：“别是看上人家了？玉佩都送出去了，一百两银子就这么没了。不过，实在是好看啊……”年轻公子转过头忍无可忍地制止妹妹继续胡言乱语：“天天就知道看话本子，看得胡思乱想些什么！连‘云里’都不认得，不如多学点正经东西。走了，回家。”少女听到回家突然慌了：“哎，不是说好了今天请我吃大餐的吗？说好的‘冰雪冷丸子’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喂。”“我看你小嘴挺忙，顾不上吃东西了。”

过了半个时辰，商老板终于脱身来后院寻灵音，开口便是：“灵音，你恐怕得快点从客栈搬出来了，照这样下去，客栈的门都能让看客们敲碎。”

灵音也不意外，答应说好。商老板推荐了两条街外的一处小院子，当即便带灵音主仆去看。路上，商老板介绍说：“这院子是我一个朋友的，知根知底。他出去游山玩水了，至少一年多不回来，租金他让随便给些便可，免得屋子没人住荒废了。你不如先住着，后面再慢慢找合适的买下来。”

进了院门，只见院子里铺着青砖小路，树木抽芽，小草探头，小池塘里还有几尾锦鲤。可供租住的是西厢房和西耳房，正好可以一人一间，当即便这么定了下来。反正二人也没什么行李，明日便可搬过来了。

“对了，我这两天光高兴了，忘了问你怎么突然愿意来京城了？”

“哼。”灵音公子突然偏了头，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我就是有七窍玲珑心，也不能从一个‘哼’字里解读出来龙去脉啊！你倒是先给我说说，以后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准备。”

灵音公子听了依然撇嘴，然后看向了青竹。青竹立刻上道地拉了商老板低声讲了起来：“我们公子不幸……被太守夫人的侄儿看上了，非要把人带走，虽然没成却也传开了，太守夫人听说了便认定是我们家公子的错，成天想找茬把我们下到牢里。这可冤死了，我们之前根本不认识她侄儿是哪个。后来太守夫人的侄儿抓不到公子便想先抓了我，差点得逞了，公子觉得不如来京城得了。”

“哈哈哈哈哈哈！”商老板想想灵音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却还有被迫逃难的时候，实在忍不住要想象一番。

在灵音公子的死亡凝视中，商老板终于止住了笑：“不过，这太守就由得家人这么胡闹？”

“太守忙于公务，我们不过是卖艺的，哪需要太守亲自过问。”灵音公子终于开了口，只是夕阳下他骄傲的背影无声地发出嘲讽。

“行了，你们也不用再担心了，太守夫人的侄儿在当地还能充充地头蛇，在京城不算什么人物。就算追来了凭我商老板的人脉也能护住你。”商老板正豪情万丈地拍胸脯保证，青竹摸摸鼻子小声说：“追不来了，公子见他们差点劫走我，踹了那人一脚……恐怕得一个月下不了地……”

“……”商老板看着清瘦得似乎弱不禁风的灵音突然有点害怕，“那您在京城不开心了可千万提前告诉我，咱可别随便动手，动脚也不行，呸，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咱看看惹不惹得起对方再打。”

作者有话要说：申时：下午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