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长发被高高盘起，乌亮的发间佩戴着烟绿色的玉珠，葱白双颊精致，琥珀色的眼眸在提灯的照耀下更为生动。

一套半披的齐胸衫裙，前襟处细绣着一朵尘色牡丹，腰间挂着驱铃和药囊，身上也浸染上了隐隐药香。

“玉宗主。”

玉珏面无表情地站在药寺前，她冷眼看着前方那群长安殿的修士。

“此次夜间来叨扰，按道理那肯定是不对的，可是事发紧急，还请您多多通融谅解。”

长安殿殿长孟煜之向玉珏行礼致歉。

玉珏冷哼一声，道：“找我什么事？”

“我们此次前来是要找一个人，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下众生的安危。”

孟煜之直起身子，对着玉珏说道：“这世界上人人心中都有一道墙，显得苍凉又生出了嘴，童阳北山血洗民镇一事，玉宗主您可知道？”

玉珏脸色不变：“我为什么会知道？孟殿长，您深夜来此拜访扰了我们药宗清静，您说事态紧急，可这事态可关乎我们？”

“玉宗主，话不能这么讲。”孟煜之微微启唇：“回生重见天日，肯定是要找人叙旧，孙无寂可算是玉宗主你的同门师弟。”

“想当年，你们跟着范姑娘可谓是在医界一手遮天，孙无寂同你们感情深厚，他再忘恩负义也不会不来看你们吧？”

玉珏笑了笑，她道：“孟殿长您这是什么意思？我那师弟在成魔那一天我就表明了态度，他是他，他想怎么样就怎样，自然，他愿不愿意来是他的事，他要真来了，我指定把他拒之门外。”

“殿长您请回吧。”

玉珏没再给孟煜之半分脸色，转身就走。

“殿长，玉宗主真是太嚣张了！她这遮遮掩掩，里面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霍凌升气愤极了，他接着道：“区区一宗小门派，胆敢这么嚣张？”

“当年扩殿要不是孙无寂那个魔头突然暴走，现在他们药宗早就是我们长安殿的一片土地了。”

孟煜之没有反驳，看着玉珏离去的方向，笑意深长。

孙无寂站在一处亭中，他看着石桌上的茶，原本为师姐沏好的热茶，现在已经凉了。

远处一道被灯火拉得细长的身影朝他走来，孙无寂看着玉珏，二人对视，久久不语。

玉珏的身形更为高挑了，失去了原有的稚气，眉宇间含着浅浅的皱纹，师姐已经老了。

当千言万语就停在喉间时，玉珏笑着说：

“你的头发长了。”

孙无寂封在棺材里躺了这么多年，身姿模样都没怎么变，只是头发张长了，都到后腰了。

顿时，那种种言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孙无寂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今天的月亮不太圆，但有星星露出了头。

药宗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少了一座小桥，桥下是一大片的荷花生在池中，仲夏的莲叶最娇嫩，入药刚刚好，孙无寂那时候会和孙不疑同乘一舟，玉珏在桥上剥莲子，等弟弟们采摘满莲叶回来。

那莲子清脆，雪白的身子圆滚滚地趴在碗中，悠悠莲香溢满莲池。

这座木桥是没有了，怎么没有的孙无寂猜不出来，他低头向池中探望，水中锦鲤一动不动安然入眠。

夜色中的云朵荡漾，这让孙无寂想起了一句诗，“留得残荷听雨声。”

生得再繁茂又怎样，故人却又不知归期。

孙无寂一路走到了他原来的卧房，那木门经过数年，终于再次被主人亲自推开，屋内陈设的桌椅柜床原封不动地摆放，一尘不染。

孙无寂拉开了柜门，那柜子里的信封没有动。

这一晚孙无寂不眠一时，他看着窗外的月色。

他从刀尖血色中走来，这一路颠簸，每时每刻的提心吊胆，再次获得生命的权利也生出了不真实的感受，万物虚无缥缈。

孙无寂从床上爬起来，走出门去，来到祭殿，里面有两位碑牌：

师主范江新之位和师弟孙不疑之位。

三炷香各染两次，门窗内的香火点点光亮。

孙无寂没有进去，他就呆呆地站在门外看着正在燃烧的香火，许久许久。

月色孤寂，没有人知道当时的他在想些什么。

……

第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他将柜子里的信封拿走了，在桌上放了一封新的，那信没有署名，只有封面上的一行小字：

玉宗主亲启。

孙无寂走出门外，看到了司蓬舟，他笑了笑，向他走去。

他一路向东，走得坚定，走得无悔，但又步步回头。

回过头来，看他生活十九年的地方，是留恋是坚决。

燕庭霁打了一个响指，点点火光在他的指尖燃起，他顿时就来到了一个地方——长眠殿。

帝君降世，斩妖除魔，保家护民，世人饱受感动，当“长眠殿”完工的时候，他们好像真的看到了那一身青衣的长眠帝君，有人夜晚路径此地，看到了一人走进殿里，那人衣着华贵，青色披身。

直到后来魔头再次血洗尘世，神君亲临，二人恶战三月，最后魔头用最后一口气将自己的魔血融到了一个刚出世的婴儿身上，魔尊损失巨大，谢北季也来此长眠殿修养，但从不见人，只知道供神殿真的有位神仙，当帝君再次出关已是十九年后，他不知道当初的那婴儿怎么样了，他元神虚弱，快要出窍，根本来不及帮那无辜的孩子清血。

帝君睁开眼睛，世间大乱。

如今的婴儿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少年郎，但体内的邪魔之血也在隐隐作祟，孙无寂十九岁当天，他在宗门暴走，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和当初自己誓死也要报答的师傅。

孙无寂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自己的手上，鲜血溅满全身，是温热的，本就精神不稳定的他直接疯了，孙无寂跑到了深山老林里，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也就是血灵司蓬舟，帝君将自己献祭，封印了孙无寂。

就是这样，谢北季是在一座密林里找到孙无寂的，只有他一个人。

孙无寂在那里干什么谢北季不知道，他没挣扎，就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帝君，你还不动手吗？”孙无寂将头抬起来，谢北季见到孙无寂这样不免有些颤抖，他杀过很多恶鬼，次次都是血战到底，可是现在，眼前，孙无寂是笑着对他的。

安静又孤寂。

……

他敲响了昔日好友的门，然后帝君的继承人贺时绥降生了。

主死仆随，仆死主残。

司蓬舟拖着半死的自己回了他和孙无寂在深山老林里的家——安乐寨。

司蓬舟他只是残了，所以他知道孙无寂没死，在等待孙无寂的三十年里，他将安乐寨那破破烂烂的小屋都翻修了一遍。

安乐府修建在一座极其隐秘的山谷中，四面环山，将这避世安府藏得严严实实。 府外桃花片片，但这山谷太阴了，所以这些是阴桃花。

可府内小桥流水，木亭竹椅，山石点缀，燕群肆意，幽香小径到木桥，飞檐青瓦上架起一座红蔷薇架，屋内灯火通明，点点低腊腾云起。

司蓬舟做过一个梦，他梦到：

孙无寂走在藤萝翠竹的林间小道上，其中鸟语花香，蜂蝶共舞，彩翅翻飞，那抹背影映在司蓬舟的眼前。

“不错不错！还是我的蓬舟最厉害！”

司蓬舟沏了一杯茉莉茶，递给在池边看鱼的孙无寂。

孙无寂接过茶杯，没有抬头，司蓬舟没有看见他的脸，指尖点水间池中锦鲤四散……鱼儿浮出水面渐渐疏远，梦就醒了。

司蓬舟记得当初问孙无寂为什么要养“血灵”，孙无寂回过头，眉眼弯弯地对他说：“自己一个人太寂寞了呗，正好你来了，就多陪陪我吧。”

有一次司蓬舟掩面下山，路径长眠殿，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那人身姿俊朗，一分俊美，三分英气，剩下的全是茫茫孤独。

司蓬舟站在远处，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齐萧乘，说来，他和孙无寂像极了，孙无寂是被魔头指定融血，天命难违，而齐萧乘是被当年暴走的孙无寂所波及成魔的，二人命中有劫，不得不渡。

又不是人，石头怎么会做梦呢？

司蓬舟回过神，开始想自己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久到都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一边风平又一波浪起，兜兜转转魔种还是停留在了这世上，就等着哪一天齐萧乘暴走，魔头再次现身，说不定那时齐萧乘心心念念的谢北季就又下凡了。

可是没有，齐萧乘暴走后生尽毁，可是谢北季没回来，反倒是被封印数年的孙无寂突然被人强行开棺回生了。

这世间喧嚣，善恶交融，帝尊是否还会再下凡呢？

密林深处，有两个可怜人，他们被驱逐，被侮辱，走不出去也走不了，帝君啊帝君，你在哪里呢？

燕庭霁看着那尊帝君像，月色朦胧。

“砰！！——”

屋瓦上的人手上一点都不留情面，燕庭霁生生挨了齐萧乘一掌，嘴角间立马渗出了鲜血。

燕庭霁没有反抗，他任由闪到自己身后的林同将自己扔出去，站起来后，举着发抖得手。

火光一现，无影无踪。

林同做完后便无声退下，只留下一个人站在石像前默默忏悔。

作者有话要说：(ノへ￣、)

让我写爽一回！！！！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