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懿楼

宋懿和邱泽来得早，被服务员恭敬领进包厢后，手上很快多了点菜的平板。

第一次带她来这边的是宋怀章，那天是她生日，宋怀章还在训练中，攒了很久的假期在这时候派上用场，出了车站直奔学校，在和懿楼给她办了场难忘的生日宴。

那天傅应诩也在。

宋懿在傍晚得知自己几个月前参加的全国性芭蕾舞比赛得了一等奖，清冷白皙的脸颊带了笑，想起进门瞥见的牌匾，本打算问问建筑的名字由来，宋怀章忽然跳出来，大声：“祝我的宝贝妹妹生日快乐！”

烟花筒内“砰”的一声嘣出彩带，匆忙间，宋懿不偏不倚，透过漫天彩带和傅应诩对视一眼。

那一眼很近又似乎很远，她心跳莫名加快，率先移开了视线。全场所有人都祝她生日快乐，欢乐氛围下，牌匾的问题不了了之。

之后来这栋小楼的次数很多，宋懿才知道，这是傅应诩投资的建筑。

起先是想在梧城有一个私密性强的谈合作场所，后来蒋昭喜欢这边，来的次数多了，建筑三楼成了几人的聚会常地。

仔细想想，似乎是从那时候开始对傅应诩有了某种秘而不宣的心思。

直到她后面去京航的次数多了，发现在京市的核心地段，也有这样一栋类似的建筑场所，名叫德嘉楼。

宋懿才知道，和懿和德嘉，都是傅应诩爷爷拍板定下的名字，取自《朱子家语》中的“嘉言懿行”。

“宋懿？”邱泽往下滑菜单，“这里口味偏清淡，你看看...”

思绪被邱泽的声音拉回，宋懿敛起神色，唇瓣轻轻抿起。

为了方便点菜，她往邱泽所在的位置倾了倾。

邱泽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思在下午的相处中被确定，对宋懿的关心几乎体现在方方面面。手边放着两人的同款奶茶，下午在书店买下的书，也一起放在男生的背包里。

怀着一点私心，邱泽把平板放在两人中间，发现宋懿的目光在哪道菜上停留多几秒，下一刻就加进菜单。

傅应诩进来时，刚巧看见他语气温和的向宋懿解释一道菜的做法。

和懿楼的菜色偏梧城本地口味，邱泽如果是梧城人，了解的自然多些。

只是——

傅应诩抬眼看过去。

宋懿从小在梧城长大，能不知道这些吗？

傅应诩过来时没让服务员领着，门扉半开，他站在门口，很轻易就看见里面。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两人间的距离亲密到几乎靠在一起。

周身温度瞬间变得沉肃冰冷。

傅应诩微微敛眉，又松开，抬手敲了敲门。

宋懿从平板上抬起头。

她早有察觉，不需要确定，视线便直直望过去。

男人穿着衬衫西裤，身形颀长挺拔，外套搭在小臂上，露出一截冷白劲瘦的腕骨。

他面容一向冷淡，摘了眼镜，最后一层遮挡也被撤去。

不是错觉，他现在的心情并不怎么样。

男人在心情差时愈发冷淡，整个包厢都充斥着他居高临下的冷漠审视目光。

宋懿浑然不觉，嘴角弯了个很小的弧度，又压下，起身若无其事打招呼，“...哥。”

她帮两人介绍。

“这是邱泽，同班同学。”

“我哥。”

她介绍二人时的神情完全不同，前者认真，后者敷衍。

傅应诩落在女孩身上的视线明显久了点。

他对邱泽不甚关心，片刻后微微颔首算是招呼，往宋懿另一边的方向走。

包厢内很静，邱泽看着男人不紧不慢走至宋懿另一边坐下，一丝异样从心头划过。

“下午买了什么书？”

清淡嗓音在身侧响起，宋懿抿唇。

半晌才低声道：“英语和物理的辅导书。”

邱泽坐在旁边，听着两人一问一答，不知为何，丝毫插不进去半分。

他们周围像多了一圈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明明身处同一个空间，独独两人中间有一层微妙的磁场。

邱泽坐立难安的处境直到蒋昭和顾熹平到后才微微散去。

蒋昭进门时傅应诩和宋懿正在说话。

傅应诩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宋懿则微低着头盯着面前的瓷碗，不时“嗯”一声。

这一副在挨训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他瞬间乐了。

这姑娘在傅应诩面前可比在他和宋怀章面前乖多了。

蒋昭眉梢一扬，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看向顾熹平。

转身看过来，他笑：“你今天来的很早啊，下午不是很忙吗？”

傅应诩闻言淡淡抬眼，没理他，和顾熹平交换了一道视线。

两人落座后，服务员上菜。

一道道色泽鲜美的菜放上玻璃转盘，傅应诩扫了一眼，视线落在最后一道肉末蒸蛋上。

盘子上方仍冒着热气，黄澄澄的蒸蛋上点缀着葱花。

蒋昭偏头向顾熹平介绍一道梧城当地的菜品，傅应诩接过宋懿的白瓷碗，替她盛了一碗三鲜汤，对正在上菜的服务员抬了抬手。

“蒸蛋不要葱花，”他轻微示意，“拿下去换掉。”

“好好。”服务员短暂愣后反应过来，把肉末蒸蛋撤下去。

邱泽看到这幕，视线不由自主看向宋懿。

女孩低头小口喝汤，似乎对这此全然不知。

也并不在意。

晚餐很快接近尾声，傅应诩和顾熹平看样子有事要谈。

宋懿看一眼他们，傅应诩起身，留下一句“等会跟我一起回去”，和顾熹平一前一后出了包厢。

宋懿看着走出门的两道修长背影，咬咬唇，收回视线。

蒋昭负担起带孩子的重任，接下来半个小时里都在和两人讨论高中习题。

邱泽回答得很认真，宋懿却心不在焉，又一次抬眼看向时钟时，蒋昭还没出声，她丢下一句“我去卫生间”转身往包厢外走。

蒋昭：“......”

当他是傻子还是当他第一次来？

包厢里就有卫生间啊。

宋懿不理会留在包厢里的二人如何相处，顺着朱红雕栏，一路往记忆里傅应诩最常去的地方走。

“怀章的信息...还在国航，崔时恪看得紧。”

冷淡嗓音传来，宋懿脚步一顿，透过屏风往里看。

这边走廊尽头是不对外开放的区域，隐蔽性强，因梧城临江，和懿楼又处于黄金地段，太阳起落时远眺，琼枝潋滟，江水潺潺。

夜晚江边时有活动，看起来也别有意趣。

他们的谈话似乎已经进行到尾声，宋懿后面没再听见任何言语，脚步声一轻一重，她猜测一人往里走，一人往这边准备离开。

旁边是空的包厢，宋懿推门躲进去，小心翼翼把门推开一小条缝。

出来的是顾熹平。

顾熹平给人的感觉与傅应诩完全不同。

他是温和的，隐含着宽容，虽然面色冷淡，乍一看有距离感，但宋懿能确定，他会配合她——

顾熹平先出来正合她意，宋懿没犹豫，等顾熹平走出去一段路，才出了包厢，小跑着从后面赶上去。

“熹平哥！”

三个字她叫的熟练自然，甚至有点亲昵。

顾熹平脚步一顿。

女孩正从不远处过来，走路间牛仔裤包裹的双腿纤细笔直，短款T恤下偶尔露出一截白皙的腰。

她脸上带着笑，头发梳成马尾简单束在脑后，随着走路小幅度荡了荡。

顾熹平脑海里想起另一个身影，指尖紧了紧，开口语气平缓，“什么事？”

他没问宋懿为什么在这里，也没问她为什么找自己。

傅应诩和这姑娘的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既然是宋怀章的妹妹，小忙顺手一帮也无可厚非。

宋懿笑了笑，两侧脸颊浮现出小小的酒窝。

她问：“您...西南航空今年的招飞什么时候开始？”

这问题太直接，顾熹平都愣了一下。

半晌，他微微眯起眼，眼里似有笑意，“今年？”

宋懿点头。

顾熹平微微挑眉，没避讳，干脆利落给了回答：“十月。”

宋懿犹豫了下，斟酌着：“大概招...多少？京航有几个名额？”

全国不止京航一所大学培养飞行员，除公办大学外，西南航空，也就是顾家，和崔家一样，都有自己的飞行员培养渠道。

只不过崔顾两家的内部渠道向来不对外公开招生，外放名额非常少。

优秀航空公司的招飞门槛高，想从公开渠道，走京航校内选拔进西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顾熹平没想到这姑娘打探消息还挺尽职尽责，想到下午偶然听见的三两句讨论，不难猜到她是在帮谁问。

只是她一脸认真，让人觉得这就是她自己的个人问题，仿佛他的回答会直接决定她接下来做的选择。

但她才高二，哪需要问这些？

他视线扫一眼不远处的屏风，沉吟片刻。

“具体人数不确定...”

紧接着，他话音一转：

“——今年西南和傅氏有合作，飞行员培养渠道这部分，问你应诩哥比较清楚。”

应景似的，屏风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宋懿：“......”

她面色一顿，没来得及反应，顾熹平一颔首，“还有事，先走了。”

这人抽身快的过分...

余光里已经出现那道修长身影，宋懿咬了咬唇瓣，装没看见，转身就要顺着过来的路回去。

身后响起两道力度适中的叩门声，很熟悉的方式。

宋懿身子一僵。

下一刻，傅应诩冷冷淡淡的声音传来。

“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