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不云很有些吃惊：“你从何得知？”

周跃道：“主子让我注意宫中动静，是无意之中听到的。”

宋不云：“消息作准吗？”

周跃摇头：“只是传言，无法确认，我担心被发现，不敢贸然打听。”

宋不云微微皱眉。

据他所知，宋落安自小就身强体健，极少生病，先前一路跟踪，并未发现其身体抱恙，至少回宫前，那人还是生龙活虎的。

是操劳过度所致么？

似乎也不太合理……

一旁，周跃道：“主子，需不需要我去打探一下？”

宋不云摇头：“你不必管。”要打听宫中事，太过危险。

两人喝完碗中茶水，各自分开离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宋不云回到客栈，进房，打开窗户，朝外眺望而去。

这是京中楼层最高的客栈，从此望出去能瞧见皇宫，并不真切，夜色笼罩之下，更是什么都看不分明。

宋不云盯着那高高翘起的檐角，心中百般思绪。

宋落安病了？

什么病？

莫非出巡时受伤或者感染风寒？

病得重吗？

若一病不起，那么多事务该交由谁处理？

……

想了一大堆，问题众多，每个都是无解之谜，反而把宋不云的心给吊了起来。

宋落安登基不久，本就因手段激烈让部分阵营的人有所不满，若此时宋落安出事，朝政必定动荡，更会直接影响到其他方方面面。

宋不云难以心安，决定多留几日，待一起稳定下来之后，再行离去。

但更多不好的消息接踵而至。

“陛下卧床不起。”

“陛下接连几日滴水未进，太医束手无策。”

“奏折堆积如山。”

“后宫乱作一团。”

“陛下搬至避暑山庄静养。”

王武性格死板，其实为人十分聪明，在宫中多年，相识之人不少，这些消息，皆是他从宫中打听出来，再由周跃转述给宋不云。

不仅如此，宋不云也运用自己的眼线暗中打探，得到消息与此相差无几。

一以概之：宋落安似乎不大好。

如此一过，又是六日。

王武再度传来消息：陛下不愿再见大夫，所有太医都被拦在门外。

这似乎预示着什么。

宋不云收到此消息时，沉默了许久。

若说先前还在疑惑宋落安此病的由来，现在，他是真的担心了。

宋落安没了的话，谁来继承？他并非觉得江山一定要由姓宋的来坐，可改朝换代岂是那么简单的事？

更重要的是，即便王武探知出的消息并非完全正确，可宋落安如今状况必然不佳，若被有心人趁机利用，不知会翻出多少风浪。

或许该去瞧上一瞧……

宋不云身随脑动，立即计划起来。

避暑山庄也属皇家之地，皇上前往必然加强守卫，但宋不云自小在山庄内玩耍，又对宫中守卫排兵布阵无比清楚，乔装打扮一番，稍作安排，成功混了进来。

宋不云不敢逗留，径直去到皇上御用的正阳楼。

一进门，果然闻见浓浓药味，他摸到寝殿，听见冯明生的声音：“去把药热一热，待陛下醒来，便立即送过来。”

另一人道：“陛下不愿喝，这都已是今日熬的第三回了，冯公公，这可如何是好？”

冯明生叹气，道：“且先备着吧，待陛下醒来，再劝上一劝。”

二人渐渐走远，再听不见声响。

宋不云观察一番，确保四下无人，轻轻推开窗户，翻身飞入。

床上躺着的人闻得声响，道：“朕不喝药。”

宋不云心道，都多大年纪了，还如此幼稚，一边走过去，掀开纱帘，朝内望去，这一看，他大吃一惊，不到一月，宋落安竟变得如此憔悴，莫非真的病入膏肓了？

宋落安闭着眼，不耐道：“出去。”

宋不云：“我不。”

宋落安眉头骤然一缩，倏的睁眼。

二人目光相交。

宋不云道：“你病成这样，为何不吃药？”

宋落安盯着他，不说话。

“若果真无药可治，倒也不必浪费那些药。”宋不云轻描淡写的说着不怎么好听的话，“你是真的快死了吗？”

宋落安：“……”

宋不云笑道：“怎不开口？”

宋落安轻轻咳嗽两下，声音沙哑：“你来此，便是想对我说这些么？”

宋不云：“并不全是，最重要还是想来见见我天生的宿敌，是不是真要死了。”

宋落安：“你……”

“见到你，我便要走了。”宋不云凉凉地笑着，“可惜你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如今却要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宋落安，没想到这样不堪一击。”

宋落安皱眉：“你在激我？”

宋不云：“是啊，不过你若一心求死，不会被我一两句话影响的。”

他说着冷漠的话，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垂首看着床上之人。

宋落安也回视着他。

这一瞬间，二人似乎都感觉到某种奇怪的东西。

宋不云移开目光，冷淡道：“我走了。”

刚要转身，手腕被抓住，他再度低头望去，“怎么？”

宋落安捏着他的手：“方才你所说，让我明白了一事。”

宋不云：“明白什么？”

宋落安：“若就此死去，便算不上赢了你。”

宋不云：“……”

宋落安虚弱一笑：“你能应我一事么？”

宋不云：“什么事？”

“暂且留下罢。”宋落安解释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见不到你，我便不愿治病，待我病好，随你来去，可好？”

不知宋不云究竟是如何考虑，最终他是答应下来了。

当天晚上，宫人再送药过来，皇上不再推拒，二话不说便喝了个干净。

宫人惊喜万分，立即禀告给冯明生。

冯明生只是淡淡一笑。

而宋不云说是留下来，实则并不需要他做什么，宋落安搬回宫中，宋不云没跟着去，照旧住在自己宅子里，每日傍晚会进宫一趟瞧宋落安的情况。

不知是不是病得太久延误了时机，宋落安的病好了坏，坏了又好，始终不见痊愈。

一拖一拉，转眼，夏天来到。

这日傍晚，宋不云同往常一样进宫，见宋落安好了许多，几乎与常人无异，便问：“这回，应当好全了罢？”

宋落安：“太医只说暂时安好，日后难说。”

宋不云奇道：“你这生的究竟是何种病？”宫中太医众多，怎会一直好不全呢？

宋落安目露迟疑：“倒也没有什么。”

宋不云皱眉。

要说他没有怀疑过宋落安，也是不可能的，但他想，不过是晚一些离京，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不值得费尽心思去找什么真相，但一个多月过去，一切兜兜转转，宋落安的病似乎毫无起色，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离开御书房，他没有直接出宫，而是绕过花园，溜到太医所，乘人不备，悄悄翻出了宋落安的医案。

厚厚一叠，写满症状和用药。

宋不云不通医理，看不懂医案，只是记下最后几张内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

回去宅子，他找到老张，将记下的内容一一复述。

老张听完，诧异道：“只有这些？还有无其他？”

宋不云记忆出众，闻言摇头道：“近半个月的医案中，确实只这些，是否有问题？”

老张：“那些只是普通的调理之方，无甚治病功效。”

宋不云一顿，问：“调理什么？”

老张：“方方面面，其实呢，每个人的身子大约都有些问题，若能调理，自然是好，若不能，也于身子无碍，聊胜于无吧。”

宋不云深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用这些方子的人，根本没有重病？你确定么？”

老张哼道：“那可不，非常确定。”

虽然本就有所疑虑，但真的被证实后，宋不云还是感到一阵失望。

失望于宋落安的欺骗，也失望于自己的自作多情。

宋落安的事，原本与他毫不相关，要死要活，又跟他有何关系？

他左思右想，顾虑江山顾虑百姓，结果只是被耍着玩。

宋不云第一次觉得，他根本不了解宋落安。

又或许，坐上那个位置后，人必定会变——至少从前的宋落安，不会用这种东西来玩弄人。

但宋不云并不愤怒。

因为，坑是宋落安挖的，但主动跳进去的人却是他自己。

技不如人，不怨旁人。

他也没有自怨自艾的习惯，弄清原委不过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王武出现在门外，道：“主子，冯公公来了。”

宋不云示意请人过来，王武很快将人带了过来，冯明生行了个礼，匆忙道：“陛下请王爷速速入宫。”

又来了，宋不云心中冷笑，面上则十分温和，问：“有什么事吗？”

冯公公道：“陛下的病又加重了，陛下想要见王爷一面。”

滚。

宋不云差点脱口而出。

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

冯明生领命而来，他不欲为难，且当面抗旨，对宅子里其他人也不好。

飞快转过一个念头，他站起身来，道：“陛下久病不愈，我这边恰好有个极好的大夫，不如我带同，一道进宫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