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铃声响起，点亮屏幕的一瞬间，温有仿佛找到了救星。他抖着手打字到:等一下。
几乎没有停顿，聊天界面很快出现新的内容。
【亲爱的乌少爷:好。】
【亲爱的乌少爷:不急。】
温有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找到床上的抱枕，将它抱在手里，然后盘腿坐到小阳台上。正要给翟阳翙发消息，又觉得差了点氛围，于是伸手点亮小阳台上的夜灯。
昏黄的灯光泻落到被褥上，是明暗不一的光景。
做好一切准备，他给翟阳翙发去消息。
刚放下手机打算调整一下姿势，一个微信语音电话就打了过来，温有立马点了接听，打开免提。
电话通了，温有没有立刻说话，对面也没有开口。
大概四五秒，世界万籁俱寂。
“你现在在哪里？”翟阳翙的声音响起，像是含着笑。
温有搓了搓手指:“我房间的小阳台。”
“抱着你的齐天大圣抱枕？”
明明他和翟阳翙没有认识多久，可是对方却对自己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即使知道这是因为他看过自己在网络中的一切，这种感觉仍旧相当奇妙。
“嗯。”
没想到的是，对方直接说:“心情不好？”
他对自己已经了解到这种程度了吗？也对，毕竟自己有什么在平日里不敢说的、说不出口的，都在网上说了。
“嗯。刚和温义溪吵了一架。”
翟阳翙的独特的温柔嗓音传了过来:“吵过了就忘了吧，我们聊点别的。”
温有:“好。你在做什么？”
“我在泡脚。”翟阳翙用脚搅动木桶里的水，回到。
“你可真是将养生贯彻到底。”温有露出了回到家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没办法，我身体太弱了。有个老中医让我要经常按摩脚底穴位，可是按脚实在太疼了，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泡脚喽！”
温有笑着说:“那你的身体有没有壮实一些？”
“才开始泡呢，又不是灵丹妙药，哪那么容易见效？”
不知道是电话的原因，还是此刻环境的原因，翟阳翙的声音不再是波澜不惊、永远恒温，而是有了情绪，甚至有了小尾音。
“现在的年轻人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又是冰掉牙的又是变态辣，生活习惯差得离谱。此处点名王皓瑞和龚宇，垃圾食品天天当饭吃！”
温有轻轻靠在玻璃上，闭上了眼睛，完全放松地享受与翟阳翙的聊天。
“集英太子爷还吃垃圾食品啊，不应该是一日三餐都有营养师安排吗？”
电话传来对面的男生嗤笑声:“哪有那么金贵，还营养师呢，我们家连个保姆都没有。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去做饭的时候要么点外卖，要么出去吃。衣服自己洗，房间自己收拾，反正啥事儿都自己干。”
温有:“为什么不请保姆？你们有钱人家，不都会请个管家保姆什么的吗？”
翟阳翙:“我们其实是四家人的孩子住一起。父母辈都是高中同学，成家立业后房子买在了一起。他们工作都忙，经常满世界飞，所以就让孩子们住一栋房子，相互照应着。那时候经常干的事情就是摇签，三个大的一个筒，三个小的一个筒。大的做饭，小的洗碗，摇到谁就是谁。清洁卫生也是抽签，抽到什么做什么。”
温有:“这种生活听着好快乐。”
翟阳翙:“成天鸡飞狗跳的。那仨就大哥稳重点，另外两货换着花样地整我和王皓瑞。”
温有用脸蹭了蹭抱枕:“没统一战线？”
翟阳翙:“当然是统一了的。小时候天天喊着要团结起来，打倒为老不尊，推翻不平等条约，别提多幼稚了。”
温有:“现在很怀念吧。”
翟阳翙:“几个哥姐都毕业上班了，尤其是我哥，经常忙得脚不沾地。我们念高中，学业压力大了，疯玩的时间也少了。大家很少再聚在一起东拉西扯。以前觉得吵闹，现在不可多得。”
温有:“但是你们之间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翟阳翙:“那倒是。明明一个月不见了，一见面还是能掐起来。水冷了，我去倒个水。”
温有:“你在哪里泡呢？”
翟阳翙端起木桶:“阳台。”
温有静静地听着电话里细细碎碎的声音，心被捂得很暖。第一次拥有日常生活的倾听者，他恍若梦中沉沦。
没一会儿，电话里重新传来人声:“我为泡脚代言，你可以试试，真的舒服。”
温有:“会的。”
翟阳翙想了想还是说到:“情绪不能一直内化，还是需要外泄的。你不用觉得自己在散发负能量，不将负能量消弭，正能量哪来的增长空间嘛。”
温有低声道:“我有外泄。”
翟阳翙不同意到:“发微博吗？不太行。你只是将无形的情绪具象成了汉字，仍旧是堵在心里的，并没有发泄出来啊。”
的确，每次心情不好发微博，发完也没觉得轻松。
翟阳翙:“以后可以跟我说，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要发挥朋友的作用。”
话音落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说来奇怪，同样都是寂静，此刻的寂静好像不一样，因为他知道电话的那边有一个人在默默等他开口。
温有:“温义溪想让我复读……我不想，吵了一架。”
正在啃苹果的翟阳翙忙嚼完嘴里的果肉咽下去:“能……说说为什么吗？”
温有低垂着眼睫:“我……说不清楚。”
翟阳翙:“你排斥复读吗？”
温有:“没有感觉。”
翟阳翙:“我猜有很多人劝你复读，他们提起的时候你的反应激烈吗？”
温有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反应:“沉默，或是绕过这个话题。”
翟阳翙又啃了一口苹果:“所以你看，你只对温义溪提出的复读意见极大。”
温有眨了眨眼睛，这个点他倒是没怎么注意。
翟阳翙继续到:“作为局外人，我可能看的比你清楚。在我眼中，你不是不想复读。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你从小到大都是学霸的代表，可能拿第一都拿到手软了吧。所以，高考结果不如意，你一定是不甘心的，不是碍于学霸的面子，而是对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的失望。所以，你面前有复读这条路。你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你认为复读就是认输。选择了复读，就是对自己之前做的所有抗争的否定，是向温义溪低头。因而你面前又有了上大学这条路。两条路，你拿不准。我说的，有没有一点点和你想的是一样的？”
温有脑海里瞬间闪过一道亮光，像是黑夜中突然燃起一点星光，点亮虚无一角。
翟阳翙一个抛物线丢了苹果核:“希望我的一通分析对你有用。”
温有将脸埋进抱枕，声音闷闷的:“有用的。”
听了温有的肯定回答，不管是真是假，翟阳翙长舒一口气。阳台上铺了厚厚的毛绒地毯，他直接躺倒在上面:“之前听你说，熬不动了，高中很累吧。”
温有:“累啊，高中生哪有不累的。”
翟阳翙不以为意:“我就不累啊。高中三年，玩就玩了一年多。不过接下来的一年估计会累得半死吧。”
温有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被褥。
翟阳翙翻了个身，趴在地毯上:“我觉得吧，学生的累是心累。学神是少数人，大多还是天道酬勤型选手，有着怎么也做不完的卷子，怎么也做不对的题，怎么也记不住的知识点，怎么也睡不够的觉，心累。”
温有:“我很赞同这个观点，在地理和语文两科上我深有体会。”
翟阳翙挑挑眉:“嗯？语文？”
温有一时语塞:“……没开玩笑。”
翟阳翙:“不是每个人都是六边形战士滴，我数学特别差，五带一都带不动的那种。”
温有:“这么夸张。”
翟阳翙:“我数学老师因为我怀疑过自己的表达能力，甚至怀疑我学霸扮学渣，故意躲作业的。天地良心，我就是数学学废，如假包换！他老人家还说他一头白发有三分之一算我的。”
温有被他的话逗乐了:“你的数学老师真惨。”
翟阳翙:“我现在狂补数学，就想给我的数学老师留下好印象！”
温有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是哪个学校的？”
翟阳翙:“我没告诉过你吗？我锦外的，不过马上就是宁城安中的了。”
安中！
温有的心颤了一下。
他靠在墙上，听翟阳翙谈天说地，听他讲那一年多去过的地方，经历过的事。他讲得很生动，温有听得很尽兴。
“所以，你心情好点了吗？”
温有有些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和将泄的笑声:“嗯，好多了。谢谢。”
翟阳翙听了特别开心:“那我的任务完成。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拜拜喽？”
温有:“晚安，明天见。”
电话挂断的一瞬间，温有便绷不住了。他将手机丢到一旁，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十指下天使般可爱无邪的脸上流淌着泪水。
都是真的。
他真的见到了云上金乌，他不是在做梦。他们真的在同一个机构打工，真的加了好友，真的坐过同一辆车，真的吃了顿饭，真的聊了很久很久的天。他在文字前默默喜欢了快三年的人今天从文字后走了出来，和他打了一个电话，安慰了一颗无助的心。
他的温柔，他的细腻，他传达的力量，从书本里流动出来，帮迷途的人找到了方向，一如往昔。
温有的耳边无声，心却在叫嚣:一切都不是南柯一梦。
于是久悲逢喜，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