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向来是拿沉鱼没有办法的。

她听他说的话，但是时常又是打打闹闹、嬉皮笑脸着把他惹生气，然后又开始装作可怜小狗的模样，摇着尾巴求他原谅。他老是觉得自己是心软的如来佛祖，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的孙猴子压在五指山下，又抵不过这只孙猴子可爱，也是怪自己心软，她作个揖眨眨眼，他就毫无招架地把她从五指山下放了出来。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管不了她了，她也不再听他的话、不再跟他撒娇或是其他。

想到这里，江南不免叹了一口气。

但是劝她换个工作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还是要做的，只不过方法——倒是还有另外一个人说不定可以做成这件事。

江南坐地铁回的二环，不过没回自己现在的住处，而是直接去了沉鱼的餐厅。

江南是为了找人去的，人确实在，一个人坐在靠窗边喝酒。

“没想到你住这里。”江南坐在了人旁边。

占庭拿着酒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神从窗外转到了旁边的不速之客身上：“你来做什么？”

“找你。”江南干脆地回答道：“陈凉说你住这里，挺巧。”

江南带着醋意用着攻击性的语气。其实陈凉把地址发过来的时候，他的心中就像是被小行星击中了似的，想要原地爆炸。

她的餐厅就开在他家楼下！

占庭也是长了头的，一瞬间就听得明白，江南这“挺巧”二字不是什么好话，但是想到他这人奇奇怪怪、态度扭捏，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是巧，如果不是有同事在学校宣传这个餐厅是她开的，我到现在都不会来一次。”占庭还是解释了两人的关系，又质问江南：“我真是搞不懂你，你不是不喜欢了吗？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其实占庭多少抱了一些侥幸的希望，希望江南确实是不喜欢沉鱼的。不过江南的话让他本就不切实际的希望又变得可笑了一些。

“不是不喜欢。”江南说。

“那你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占庭简直是怒上加怒，本来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人就烦，江南还跟钓鱼似的吊着她。

“历史遗留问题。”江南这样总结：“有些事情是扎在根里的种子，平时看不出来，但是爆发出来就是另一种景象。”

“你这么计较呢？”占庭不解。

“没办法不计较。”江南回答。

“在我这里，你是配不上沉鱼的，至少在爱一个人方面。”占庭用着辛辣的句子评价江南：“她从来没跟你计较过吧。如果她要计较，光是她在国外六年，你不闻不问这一点，就能判你无期徒刑了。”

江南一瞬间沉默了。他也曾经想过，给她去一个电话或者是一封邮件，问一下她的近况，又或者是飞到她的学校，出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大声叫她的名字，如果英国下雨，他就在屋子里给她煎牛排，如果不下雨，他就去和她逛街，路过花店的时候给她买店里最新鲜的花。可是他没有做，一件事情都没有做。

服务员放上来刚醒好的酒，看见一个是占庭，另一个是老板带过来过的熟人，店长就另送了一份牛排和虾的炸菜。

“有一件事情，我想请你帮忙。”江南转了转话题。

“什么事情？”占庭以为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

“我想让沉鱼换一个工作，换一个她更擅长的，或者是不需要这么高的专业能力的。”

占庭心中一惊，没想到江南会和他想一样的事情，一时好奇原委：“为什么？”

“她来做基础架构还不是很明显，那次很专业，一看就做过了很多准备。不过这两天在理工大，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来她是学院派，出来的，做的东西中规中矩，但是被固化得很严重，如果她要做更复杂的问题，应该很难完成。

她在这个工作上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她只是被动地把她已知的东西放了上去，而不是主动地探究可能性。

我对贵专业不是很了解，但我推测她要是继续走这条路，恐怕也是做不出什么成绩来的。但是我认识一些人，因为不擅长，所以不喜欢，最后一直在痛苦里工作的。

我希望她不要重蹈覆辙。”

说完，江南干掉了一小盅酒，等待着占庭的回答。占庭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占庭没想到江南的理由竟是让她能够不在痛苦里工作，比较之间觉得自己落败了——他和沉鱼之间，大概差了十个江南吧。又侧目打量了半撑在高台桌子上的男人，眉目之间透露着对一切事物都不关心的冷漠感，眼神幽深像是森林，鼻梁上稳稳架着黑边眼镜，嘴唇却薄如蝉翼，淡淡地抿住。

他有些感叹，沉鱼的眼光是绝好的；也有一些释怀，其实江南也不一定配不上沉鱼，或者是说放在六年以前，沉鱼或许也完全够不上江南。

所以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呢？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占庭又觉得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确实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免又嫉妒起来，如果是他先认识沉鱼的话……不过，六年前的沉鱼和现在的沉鱼大抵也是不同的，他没见过，但他总能体会到。

“我同意沉鱼的说法。”占庭半笑着开口。

“什么？”江南问。

“她说我会喜欢你。”占庭解释。

江南微微笑，不说话。沉鱼的意思他早就明白，占庭太像他已经逝去的一位故人了。

“我可以帮你，作为交换，我想知道你们的故事，就当是了了最后一段执念。”占庭说。

江南微微蹙眉，占庭的要求并不高，只不过让他来讲这个故事，太长了，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抑或是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是否还是没被时间加工过的那一种。

“你问我答吧，我不知道从哪里讲。”江南说。

“不好说？”占庭疑惑，却也开始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刚上高二的那个冬天，她跑出来买喝的没带钱，我帮她付的。”江南很快地回答道。

“这么早。那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也是她高中？”

“没有，那时候只想让她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是高三结束的夏天。”江南说得好像就是她在回答一样。

“那为什么分手？你们谁提的？”占庭愈发好奇。

不过此刻的江南却沉默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不好向人说道的，但是他却没有别的理由，也不想编织一个美好的谎言出来：“因为我要和别人结婚。”

“什么？”占庭几乎是惊愕。

“发小的孩子生下来落不了户。我要和她结婚…和，一些其他的原因。”江南的音量似乎比之前都要小一些。

占庭有些愤怒地说了一声绿色植物的名字，感觉自己的拳头已经快往旁边的人身上呼去了。

不过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其他的原因是什么？”占庭想要弄清楚究竟。

江南有闭口不言的意思，这件事情他只和陈凉一个人讲过。但话已经说到此处了，他也不想再做麻烦的事情，于是缓缓道来：“CheeryFish在15年本来可以独立发售的，14年我们的资金链断了，和别人签的对赌协议输了，公司80%的股份被人拿走了。我当时以为是自己能力不够，直到年后我在公司的庆功宴上看到了她的妈妈，我们最大的股东，而恰巧的是，系统被攻击的时候我正好陪她回了她的老家。”

占庭瞳孔微微张大，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一层缘由，也随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一时之间不知道谁背叛了谁，谁又该向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