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覆盖着薄茧的手指极力伸展着,就像他的大脑神经一样紧绷。江山很少有这样眼神空洞的时候,但是现在他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江行远教过江山下棋,各种各样的棋,五子棋、飞行棋、跳棋、围棋……江山最喜欢下围棋。
他喜欢围棋那种慢慢狩猎的感觉,一步一步把猎物逼到极致,无处可逃。江行远生病后就没人陪他一起下棋了,他开始一个人跟自己下棋,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无数次无处可逃、无数次逃出生天;无数次穷途末路、无数次绝处逢生。
他虽不曾体验过有约不来夜过半,但总是闲敲棋子落灯花。
可是现在,他遇到了一局进退两难的棋。
一个人挨着他坐下,江山头也不抬地往旁边挪了挪,结果他旁边那个人也往他那边挪了挪,江山已经退到了椅子的边缘,无法再退,扭头,看见任性的脸。
“我给你买了饭,你吃完饭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江山愣愣地看着任性,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良久,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点长久未说话的沙哑,“生日快乐。”
这次轮到任性怔愣了。
他生硬地转换话题,“你在这里干嘛?”
“我在等人。”
“等谁?”
江山没有回答,他扭头看着任性,眼神中的眷恋、矛盾、纠结都隐藏在平静下面。
“我现在想吻你,可以吗?”
他礼貌地询问着,但根本不给任性拒绝的机会,抓着任性的肩膀把他推进卫生间,捏着任性的下巴直接吻了上去。
任性眨眨眼,伸出手抱住江山的脖子回应他的吻。虽然有点疑惑江山今天反常的主动,很快任性给江山找到了理由:肯定是因为今天他是寿星,江山为了讨好他才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任性深信不疑,不然还能有什么理由让今天的江山这么反常?
过了好一会儿,江山才放开任性,任性才张开嘴,江山又吻了上去,死命地啃,像是要把他的嘴唇嚼碎咽下去一样。
又过了好久,江山松开他的嘴,轻轻地啄了啄,极尽毕生的柔情。
“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江山走后,任性头靠在门上,轻轻磕了磕,食指碰上自己红肿的嘴唇,笑了。
江山是跑着回来的,零下五度的气温他头上却出一层薄汗,把一个礼盒郑重地交给任性,叮嘱他,“回家再看。”
“今天晚上再来,白天我守着,晚上我有事。”
“而且今天你是寿星,我让你待在医院里面不合适。”
任性这次难得很听话,可是后来的每一天他都在后悔自己的听话,他就该早一点打开,他总是想,要是他早一点打开的话故事会不会换一个截然不同的走向。或者他早就该发现江山的不寻常。
任性提着礼盒心里美滋滋地回家,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曲子。莫奈灰的天空他硬生生在里面看出玫瑰的颜色。
打开门,任且陶正抱着手机打游戏,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看见任性仿佛看到了救星,“赶紧过来儿子,这群人在围攻我,快点快点,他们不讲武德,七个人围攻我一个。”
任性脱下鞋子,将礼盒小心翼翼地放到茶几上,这才不紧不慢地接过任且陶的手机。
任且陶人菜瘾大,还贱不啦叽地起个名字叫“有种你来打我呀”。
任性看了眼“有种你来打我呀”的血格,再看一眼旁边围攻他的人,然后很没出息地逃跑了。
“你怎么逃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任性说着操纵着特种兵逃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补充血量。
“你队友呢?”任性只是随口一问。
任且陶嘿嘿两声,说,“我不小心误伤了。”
任性:……
任性在打游戏这方面是天赋异禀,对方人太多,硬刚是刚不过的,所以他就直接跑了。
血条恢复了之后,任性没有继续苟着,直接去找刚刚那群人,遇到落单的就跟他硬刚。
遇到人多的就跑到二楼的房间走狙击位,一枪一个,打两枪换一个地方,让对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任且陶段位太低,匹配的人水平也高不到哪里,也没有遇见大佬的小号,这一局很快就顺利吃鸡。
任且陶又让任性给他打了两局,任性今天心情好就帮他打到了钻石的段位。任且陶还想让任性帮他往后继续打,任性拒绝了,他还要回去看看江山给了他什么礼物。
任且陶遗憾地拿过手机,摸着下巴欣赏自己的段位,又重新开了一局,然后——
落地成盒!
薄荷绿的礼盒上系着粉红色的蝴蝶结,任性一边觉得江山的品味好笑,一边小心翼翼地拆开礼盒。
礼盒里面塞满了棉花,棉花上躺着两个骑着自行车的少年,任性拿起陶瓷,叮铃脆响,比玉石碰撞的声音还悦耳,像是风铃脆响、像是环佩相击。
少年是陶瓷烧制而成的,陶瓷的下面有一个小孔,下面缀着五颜六色的玻璃瓶,流光溢彩、美轮美奂任性数了数玻璃瓶的数量,一共十五个。
任性打开台灯,橘黄色的灯光给少年笼罩一层柔光。任性拿着巴掌大的陶瓷爱不释手,一遍遍端详。
自行车的前面是江山,他微微弓着腰蹬自行车,嘴唇抿着,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一起;后面坐着任性,他两条长腿踩在脚蹬上,脸微微仰着看向一旁,一副桀骜不驯不知悔改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把折叠的伞。两人的脸上、校服上都颇负技巧地画着雨水的痕迹。
任性记得这一天。
那天任性送他回落花胡同,江山让他给自己打伞,任性选择和江山一起淋雨,然后第二天他感冒了,江山屁事没有。
唯一不同的是,任性和江山当时没穿校服。但是陶瓷上面,他们两个穿着秋季校服。
任性把陶瓷放在嘴边亲了亲江山,然后他把陶瓷摆在书桌上,托腮看着埋头蹬车的江山,不经意瞥见一脸桀骜的自己,任性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江山确定不是故意的?他自己看着怎么这么欠扁?!
如果当时有人看清任性的脸,他一定惊讶于陶瓷上的表情,因为实在是太像了。不得不说江山真的很了解任性,他把任性的表情刻画得栩栩如生,即使当时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任性的表情。
任性歪头看向旁边的礼盒,思考:棉花底下会不会藏着一封情书?
任性这么想着把棉花都掏出来,居然真的让他找到了一张纸条,任性看见纸条的时候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江山平常一个那么闷骚的人居然还会送粉红色蝴蝶结的礼盒,还偷偷摸摸送情书,他就不怕自己直接把礼盒扔了?
任性这么想着,展开那张纸——那张匆匆折了两下的纸,有点不满江山居然用这么普通的纸,像是顺手从草稿纸上撕下来的。
和这张纸整体给人的感觉一样,上面的字也像是人匆匆写下的,上面只有六个字和一个标点:任性,后会有期。
任性“腾”地一声站起来,慌慌张张地往外跑。
“任性!大晚上你跑出去干什么?!”
“你至少穿一件衣服!回来!”
任性跑去医院,被告知在他走后不久,一个美艳的女人把隔壁病床的老人和小孩接走了。
然后任性跑到落花胡同,他去敲那个破旧的木门,没有人开门。任性爬上墙,没有一个房间是亮着灯的,院子里只有路灯透过来的亮光。
江山家里没有人。
任性往回走,走到一栋墙的前面,他甚至不知道他要爬墙,他茫然地看着面前这栋墙。
他是谁?他在哪?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哦,他来这里是找江山的。
今天的天,不是很黑,犬吠声自远处传来,好像隔着几条街,听起来像是低声呜咽,代替瘫坐在地的少年,诉说着不可诉说的痛楚。
任性在15岁生日这天收到了两份生日礼物,一个是陶瓷少年;一个是后会有期。
去他妈的后会有期。
在九年级的寒假,任性看了《杀死一只知更鸟》这本书,他想起江山曾经对他说的话:
“阿迪克斯说,你杀多少只冠兰鸦都没有关系,但是杀死一只知更鸟就是犯罪。”江山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语言,“他们想杀死一只知更鸟,但是没想到要杀的那只知更鸟不是什么善类,反而被它反咬一口 。”
当时他没听懂这句话,现在他懂了,他也知道了江山背后伤疤的故事。朱颜早就告诫过他,可是他没有听。
在任性看来,汤姆·鲁滨逊就是一只知更鸟,他死于时代;江山的阳光和善良也是一只知更鸟,它死于强权。于是,江山用乖巧、听话去掩盖内心的疯狂和野心。
任性只看到江山乖巧表象的年少轻狂,却不成想乖巧下面竟是狼子野心!
任性九年级上学期的期末考的特别好,但讽刺的是,他是阶段三十一名,但是江山走了,他就进了那个示范班,刚好三十个人,多了一个任性,少了一个江山。
命运就这么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他为了和江山一个班努力学习,现在他进入了示范班,可江山却走了。
任性等了江山一个寒假,他没有回来;任性又等了江山一个学期,他还是没有回来。
有人说一个人的青春只有三年,也有人说有六年,还有人说是九年,但对任性而言,他的青春只有一年——有江山的半年,和等江山的半年。
电视剧里演的总有人为了年少的惊鸿一瞥铭记一生,在任性看来这个人太傻,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为了一个身外之人赔上一辈子。所以——
“江山,我只等你半年。”
“你既然不来,那我就不等你了。”
任性拿着陶瓷的手一松,自行车上的少年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的青春结束了。
【第一卷终】
——谨以此卷送给所有顽强倔强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坏消息:第一卷的结尾有点小悲伤呢
好消息:故事才刚刚开始
什么时候开第二卷取决于第一卷的数据哟,现在的数据比我的体温都低我实在是没有写下去的欲望。好吧,其实是我在更另外两部连载,同时连载三本对我来说有点难呢。
这个故事我很喜欢,不会弃坑的哦,所以喜欢这个故事的小伙伴可能需要耐心等等我咯。
【安利一下我的其他文哦】
正在连载的有《这位女菩萨请留步【直播】》
《有神自远方来》
可以去我的专栏里面看看哟,都是双男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