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小时前,当林音还在昏暗的走廊上四处寻找妮兰时,荒原拍卖场的某间客房却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房内光线昏暗,原本特意设计的、好几扇采光极佳的落地窗现在却被长期弃于墙边、厚重的暗红色天鹅绒窗帘遮了个严严实实。
几缕微不可见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缓缓掀起的浮尘,揭露着这里刚刚发生的、不为人知的罪行。
墙壁上贴着花纹极为华美的烫金壁纸,以此为背景,裱于同样华丽的画框中、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的巨幅史诗油画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的尊贵。
置于房间中央的那张大双人床上,金线绣的丝被此刻凌乱地敞开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与此间房中各种名贵摆设相称的美女。
她拥有一双和荒原同色调的淡棕色眼眸、瓷器般小巧精致的鼻子、樱桃一样娇艳欲滴的唇瓣……
然而,她那张本该是完美无缺的脸庞,现在却以极为恐怖的神情僵硬凝固着,好像也成了一件毫无生气的摆设。
没错,她现在不过是一具死尸罢了。
死尸羊脂色的纤细手臂无力地从床沿垂下……不知为何,那小臂上沾染着的鲜红色竟显出了异常的妖艳,让人一时无法移开视线……
“可恶!”
伴随着一阵摔砸破碎声,某人暴躁的怒吼从房间一角的浴室里传出。
那是万黎月的声音。
“老不死的东西,居然这样羞辱我……”
洁白的大理石洗漱台上一片狼藉,瓷器的碎片和飞溅的血迹混杂着,显示出破坏与痛苦。
万黎月余怒未消地喘息着,她浑身因为愤怒而不停地颤抖着,被瓷器碎片划伤的左手撑在洗漱台上,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右边上半身被血染得通红,血似乎来自于被另一只手紧紧捂住的右眼。只见那从指缝中溢出的鲜血还在顺着右肘滴滴答答地滴落着,在洗漱台上形成了小小的血泊。
洗漱台一旁的浴池里,躺着一个长相丑恶的中年男人,不,应该说是死尸。
他的嘴大张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好像见到了魔鬼一样。
很显然,万黎月就是杀死他的“魔鬼”。
不费吹灰之力地潜入房间、杀死男人性|奴的万黎月闯入浴室的时候,他正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悠闲地擦洗着身子。
半边脸被血染成赤红、杀意暴起的万黎月在他眼中宛若地狱的修罗恶鬼,可惜他还来不及叫出声,万黎月就一刀劈开了他的脑门。
按常理来说,杀手万黎月是不会选择这种费力又脏污的杀人方式的,不仅损伤兵刃,双手还会被恶心的脑浆给弄脏。但当时的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被狂怒带来的破坏欲所驱使,若不是右眼骤发剧痛,她可能会忍不住活撕了猎物。
在闯入这间顶级客房之前,万黎月终于“杀死”了自己的“生父”。
说起来,她之所以会选择抛弃诸般感情、踏上杀手之路,多半都是拜其“生父”所赐。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生父”是被愚众所崇奉的什么狗屁“神使”,她的人生决不会如此不幸。
因此万黎月憎恨他,也憎恨那些愚蠢自私的人们。虽然在成为杀手之后她逐渐意识到神教本身才是万恶之源,但对于“生父”和愚民的恨意却并未因之而有半分消减。
十八岁那年,她在魔牙岛功成,以暗影杀手的身份开始活动的第一桩战绩便是屠灭故乡净灵村。
时至今日,那些在火光中不断哀嚎、诅咒着的丑恶嘴脸在她心中落下的疤痕也依然没有褪去丝毫。
复仇的甘甜滋味,想必无论是谁,只要尝过一次后就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吧。
但那时她最想折磨的两个男人却并不在村中。
其中之一万黎月不久后在神教总部里找到了。虽然对方已经深陷神教组织内部,一时间无法轻易触动,但是幸好“敌在明我在暗”,她相信拼尽这一生,终有一天能够将神教这一庞然巨物给扳倒。
不过另一人,即万黎月的生父映川,却始终无法打听到半点消息。
她原本都打算放弃寻访了,然而不想却在这里遇见了那个男人。
抱歉,月……
那个男人在胸口被贯穿的瞬间,却以悲伤而凄凉的表情无声地说着道歉的话。
即便万黎月不愿承认,她也确实在杀死映川的时候感到心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猛然揪紧了。
那是平常人所谓的“亲情”吗?
她曾经下意识地这样想过,不过还不等开始思考就将之否决了。
因为与之同时以异常狰狞的姿态涌上心头的愤怒与憎恨转瞬间就扑灭了哪怕任何一点和解的念头。
他只不过是在逃避自己犯下的罪孽。
以为只要说一句“抱歉”就能将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一笔勾销了吗,实在是愚蠢至极。
当时的万黎月在内心冷嘲着,以冰冷而又憎恶的目光毫不避讳地与那双哀伤的灰眸四目相交。
她也许认为这是表现内心坦荡的举动,不过从结果来看这却是疏忽大意,最终导致她的右眼被打上了屈辱的烙印。
强忍着仿佛要撕裂眼眶的胀痛感,万黎月微微睁开被鲜血模糊了的右眼。
布满裂纹的镜中,无数灰色的兽瞳正流着血泪,以哀伤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烦死人了,混蛋!”
万黎月怒不可遏,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一拳将面前的镜子打了个粉碎。
一块较大的镜子碎片“刺啦”一声滑落至她的左手边,闪烁间碎成了好几瓣。
万黎月的目光被镜子碎片的锋利角度所吸引,禁不住伸出右手轻轻拿起了其中一块。
不能让那家伙如愿……
她心中这样想着,双手握住那块碎片,将其尖端对准了被强行塞进眼眶的异样右眼。
“我要让你亲眼见证自己的毁灭。”
万黎月压抑住内心的愤怒低声说道,强行稳住因为即将发生的自残行为而不断颤抖的双手。
右眼的灰色视野像是并未察觉到危机一样,仍然毫不回避地直视着逐渐逼近的锋利镜尖。
然而,就在那镜尖即将进入视野的识别焦距内、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的时候,万黎月的手却不稳地微微偏动了些许,并因此瞥见了狭窄镜面中仿佛鬼火般在自己右眼眼眶里熊熊燃烧着的诡异灰雾。
她心中大惊,猛地将手中的镜子碎片甩开。
瞬息之间,左眼的视野陷入了纯粹的黑暗。只见被甩开的镜子碎片在右眼灰色的视野中一边艰难地转动着,一边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向墙角飞去。
仿佛有意强调自己存在的真实性一般,慢速运动的镜面中,那团灰雾显得格外醒目。
万黎月完全不明白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她现在能感知到的只有一股从内心角落里悄悄窜上来的陌生恐惧感。
那个男人晦暗的气息正如附骨之蛆一样顺着她的脊背阴冷地缓缓爬出。
时间在恐惧之中凝滞下来。
直到镜子碎片转动至黑石玻璃制的背面时,万黎月才终于一下子回过神来。
因为镜子碎片在那时兀地“燃起了”灰雾,那浓郁的程度甚至将其本体都掩盖了过去,变得好像仅仅只是是一团灰雾一样。
左眼的视野于此同时恢复了正常。万黎月眨眼间,却见那块“燃烧着”的碎片一头撞上了墙角,在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后化为无数细小的亮屑向四方飞溅而去。
刚才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右眼的胀痛感消失了,从眼眶不断渗出的血似乎也已经止住了。
万黎月垂头看着沾满鲜血的右手,发现原本看上去应是刺目的鲜红色现在有一部分却像是蒙上了淡淡的灰雾。
这一点倒是不难理解,应该是右眼的失色影响到两眼统觉的原因。
让万黎月感到难以理解的是刚才在镜中瞥见的那团神秘灰雾。
她正费解时,不远处的客房门外忽然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万黎月心中一紧,立即迅速隐匿了气息。
伴随着转动钥匙的“咔嗒”声,昏暗的客房里久违地涌入了大片阳光——虽然是夕阳。
万黎月背身贴于门廊转角处的浴室墙边,她本想藏在床下的隔板里,然而时间上却不允许。
伫立于门口的那人,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直铺在门廊上。
即便是从万黎月所在的离门口较远的位置,只要稍稍偏过头就可以看见对方头部的影子。
来者应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孩。
辨认出影子顶部的两个发髻后,万黎月稍觉放松地做出了判断。
“别再躲了,暗影,我知道你在那里。”
少女清亮爽朗的声音从门廊传来,将万黎月才按下些许的心又提起来了。
可惜对方并不是那种普通的“小女孩”,她和神宫秋紫一样,在这荒原有着不一般的背景。
万黎月顿觉棘手,有些懊恼地仰头暗叹起来。
她倒是不惧这些小家伙,但如果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战斗的话,自己身份暴露的风险将会大大增加。
如果抱着随便敷衍的态度急于脱身,可是会在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揭露了真容的;
万一认真起来不小心弄死了,同样也会惹上无休无止的追缉(而现实情况则是光要躲过神教势力的追缉就已经很闹心了)……
她一边纠结着,一边缓缓地从腰间抽出主用匕首(另一把短刀还嵌在那个倒霉男人的脑门里,没来得及拔|出来)。
就是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她像被霉运附身一样又一次看见了那团灰雾。
这次是在客房顶部的那盏镀金铜吊灯上。
万黎月在目睹它的一瞬间浑身僵硬,全身不受控制地往外直冒冷汗,以至于连门廊上开始逐渐逼近的脚步声都已无暇顾及。
他根本没有死,他就在……我的体内。
身体的反应最终还是出卖了她。
毕竟那个男人的气息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的,即便拼命地想要逃避,结果也还会是一样的。
左眼再度失明,那个陌生的灰色世界侵占了她的所有色彩。
五年前众叛亲离的怨愤,五年前体内疼痛、污秽的触感,五年前被囚禁、不见天日的绝望……
仿佛时光回溯,万黎月在被无限放慢的脚步声中重又变成了五年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孩。
她的本体正在被一点点地剥离、逐渐消散……
脚步声抵达了万黎月身旁。
“咦,刚才明明感觉到是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
惊咦一声的玉梓,明眸狐疑流转间,一片极淡的灰雾贴着她脚下的影子幽灵般飘了过去。
迎着血色的夕阳,“它”知道自己原来早已不是“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蹲守了英语四级的报名,还好最后一分钟的倒计时起作用了,让我抢到了考试名额。
开心之余(毕竟作者从来没有手气这么好过)就想着把前面的文重新微修了一下(只是捉虫和排版的微调,不必要回头重看),顺便把迟迟没有结尾的十三章发了出来。
因为正好朋友跟我说了一些写得比较有趣的文,所以回家在车上就反思了一下自己写的破玩意儿,觉得真的一点都不有趣。
我最初明明是觉得有趣才会写的啊,为什么回头看自己写的文却觉得索然无味呢?
已经不是文笔的问题了,必须要做出改变才行。
更文的速度越来越慢了,而我能用来写的时间也在被各种琐事压缩,情况格外不乐观啊……
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弃坑的,哪怕写这篇写到死掉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