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摄像机对准脑袋，冉新羽看见自己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

他下意识勾起嘴角，想和以前一样笑容温和，斯文优雅，却不知道为什么脸部肌肉有些不受控制，嘴角隐隐抽搐。

他看见自己放大的脸，疑心自己抽搐的嘴角被人看到了，越看越觉得自己的脸怪异得可怕。他慌忙松开肌肉，又觉得自己阴着张脸不好看，又想重新翘起嘴角。

【新羽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主持人喊他了，他傻站着干什么？怎么不出去啊？】

【急死我了，谁提醒他一下啊。】

【罗文朗，王乐，你们谁提醒他一下呀！这么多新人演员里，没人让主持人喊过第二遍，他再不出去，明天耍大牌的黑稿就出来了。】

罗文朗反应过来，大力拍他的胳膊：“队长，该你了。”

冉新羽回神，暗恼自己耽误太久，赶紧出门。

正好封皓从前台回来，两人在走廊狭路相逢。

封皓笑容满面，似乎特别真诚：“队长，加油~”

冉新羽的脸差点扭曲，几乎没掩藏住眼里的怨毒。

这个表情，这句话，以前都是他说给他听的。

现在他一分不少地还回来。

分明就是故意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冉新羽嘴角抽搐，最终做不到像以前那样假大方。

他冷着脸，与他擦肩而过。

担心自己多停留半秒钟，多跟他说一个字，就会忍不住一巴掌扇上去，撕碎那张讨人厌的脸。

封皓哂笑，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回到化妆间。

推开门，钱小福激动地凑上来，压低声音，十分聒噪。

“皓哥，你真是太厉害了！”

“1千万票，你竟然拿到了1千万票！”

“皓哥，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解放天性？都不告诉我，我真是天天白为你担心了。”

“个人表演赛已经稳了，皓哥，你现在这么会演，那后面两场比赛也稳了吧？”

“皓哥，我跟你说，我悄悄算了一下，如果冉新羽也拿到1千万票，那个人表演赛我们就成第一了！再加上后面两场正常水平发挥，我们极有可能超过勇闯小队，实现组内夺冠！”

封皓眼含笑意，耐心听着。

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稍感惊讶：“Lassio小队，组内夺冠？”

“嗯。”钱小福重重点头，生怕他不信，打开手机备忘录递过去，“是真的，你看看。”

备忘录里，记录两个小队前两期每个队员的得票数，这一期已经比赛的得票数，还没比赛的队员通过前两期进行预估。

如果冉新羽得票1千万，Lassio小队的总票数刚刚好比勇闯小队多10万。

封皓看看备忘录里的数字，又看看舞台上的冉新羽，这人少了点从容，多了点紧张。

这么好的机会，怎能不用呢？

封皓眼睛微眯，走进沙发拍摄区，坐在冉新羽的位置上。

王乐整个人汗毛全炸开，他不像冉新羽那样会掩饰，有点无措：“你、你……”

封皓表现得跟他好队友似的，口吻很熟稔地倾诉担忧：“1千万票，总算我没有再拖后腿了。”

王乐干巴巴的：“呃、对。”

坐在旁边的罗文朗嫌弃他没用，接过输出火力的大旗，阴阳怪气：“是啊，只比队长差一点，你怎么可能拖后腿呢？”

封皓笑笑，漫不经心：“我当然比不过队长了。”

他看向大屏幕：“队长的实力那么强，说不定我们Lassio组合还能拿回第一呢。”

王乐睁大眼睛，转头看向许白。

许白有些讶异，思索片刻，点了下头。

罗文朗也反应过来了，心里快速估算两个小队的票数，脱口而出：“靠，我们要拿第一了！”

【他们几个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傻呀，你看一下Lassio小队和勇闯小队的大致实力，再算算两方已经上场的演员总票数，就会惊奇地发现，Lassio小队竟然有了打败勇闯小队的可能。】

【真的吗？】

【我靠，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Lassio组合不是一直在淘汰的边缘挣扎吗？怎么突然就开始讨论成为第一的可能了？简直像在做梦。】

【说得我兴奋起来了，我立刻掏出我的祖传计算器，我算算算算！】

【我已经算出来了，加上新羽的上期票数，Lassio小队的总票数刚刚好比勇闯小队多10万。】

【这是真的吗？老天爷，我没在做梦吗！】

【楼上，你掐自己一下。】

【太不可思议了，Lassio小队终于不是垫底的了，终于有机会和别的小队掰掰腕子出出风头了。】

【呜呜呜我快哭了。】

【我也……这一路走来，我们太不容易了，我们天天提心吊胆，拼命拉票害怕淘汰，没想到也有彻底翻身，扬眉吐气的一天。】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直接疼哭，可是我好高兴，这一切都是真的！哈哈哈哈。】

衍生直播间的粉丝各种感动各种发疯，推论被好事者搬运到了主直播间。

勇闯小队的粉丝看到了，冷哼。

【想拿第一，先看看冉新羽的表演吧！】

冉新羽正在排队打饭，厨子在他的面条上洒了一层青花椒。

弹幕已经没人笑了，封皓这个刚学会表演第一课的生瓜蛋子都难不倒，这障碍设置还有什么意义？

冉新羽端着碗走到院子，下意识看一眼院门口，又看一眼他原本想蹲的地方，犹疑不定。

在地主家做长工，地位很低，吃饭的时候东家不提供凳子，蹲在院子里吃很合理。电视剧普遍是这么演的，很经典的形象，所以大家都这么演。

可谁能想到封皓推陈出新，竟选择坐在院门口吃饭？他想多看看家，又身体不好，坐在大门口吃饭既合理，又新颖，一下子就吸引到了观众。

冉新羽脑子乱糟糟的，脑海里满是刚刚封皓表演时的细节，与自己原本计划表演的细节互相冲突。

他既不想按照原计划表演，又下意识排斥模仿封皓，更想表演得比封皓新颖精彩，打掉封皓的气焰。

结果在观众眼里，就是犹犹豫豫，不能入戏，跟新手似的怯场了。

【冉新羽在搞什么？他今天怎么频繁掉链子？】

【状态太差了，看得我好尴尬。】

【救命，好不容易封皓会演了，冉新羽又来污染我的眼睛了吗？】

【啊啊啊啊！新羽，你在干什么啊！你快醒醒啊！把你的状态找回来！】

【大家不要太苛责了，冉新羽还没开始演呢，就在这里唱衰，有点耐心行吗？】

【新羽，加油！新羽，我相信你！加油！】

冉新羽很快冷静。

他得进入状态，再不进入状态这场比赛必败无疑，观众没那么好糊弄。

他强行压下犹疑、不甘、愤恨等种种情绪，试图专注于表演。

他蹲在院子角落，低头吃面。

青花椒很麻，麻得舌头都木了，但好在没有别的影响。

这是节目组的承诺之二，设置障碍的时候，悄悄给他放水，选择看起来很吓人但实际很容易克服的障碍。

可一想到封皓碰上辣椒却偏偏天生嗜辣，他就忍不住嫉妒。

节目组做事真不用心，选择用食物为难人，连封皓的饮食习惯都没调查清楚。

“拴子在吗？拴子，你媳妇托俺给你带话。”

冉新羽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惊醒，他又开始走神了。

他连忙放下碗，小跑出去：“葛大哥，俺媳妇要跟俺说啥？”

货贩看他一眼，夹杂些怜悯：“你娘没了。”

“啊？”冉新羽懵了，抓住货郎的胳膊，“你说什么？”

说完，他觉得自己没有很好地表演出惊讶，又加重力道，重复而大声：“你说什么！”

助演老师被他抓疼了，用力甩脱他的手：“我说，你娘没了。你媳妇要你赶紧回去，商量后事。”

助演老师摇摇头，走了。

节奏不对。

冉新羽猝不及防。

他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冉新羽暗暗咬牙，决定不顾一切，就按原计划进行。

他调整心态，装成失魂落魄的样子往回走。

假装没留意脚下门槛，直接摔个大马趴。

他是实打实地摔，膝盖磕在大理石地板，钻心地疼。

冉新羽差点飙泪，苦皱脸皮，倒吸凉气。

但他没哭，这里不是情感爆发的点。

他爬起来，一瘸一拐走进院子，重新端起碗，却因为刚摔了一跤腿疼得蹲不住，只好略显笨拙地坐在地上吃面。

他吃得很快，狼吞虎咽，似乎很想尽快吃完。

可是膝盖的疼源源不断，又或者是心里的疼源源不断，他吃得越急，眼眶红得就厉害。

他眼珠发红，大口大口地吞面，吞得脸红脖子粗，仿佛这样就能把难过硬吞回去。

但吃到最后一口，他噎住了。

他抓住脖颈，面色发青，额角突突地跳，噎得说不出话。

他狼狈地站起来，不顾膝盖拼命蹦。

一百几十斤的汉子嘭嘭乱蹦，砸得摄影棚地板震动，若这里真是农家大院，早就尘土飞扬了。

他想把堵在喉咙的食物顺下去，却哇地一声，吐出来了。

他盯着地上的呕吐物，突然泪决成河。

“娘，娘！”他抑制不住，嘶声痛哭，脸全部红了，脖颈青筋突出，眼泪与口水一起落下，非常狼狈。

他缓缓坐下，抱住发疼的膝盖，蜷缩身体，仿佛还是那个在母亲怀里委屈痛哭的孩子。

【ohh，还可以耶。】

【新羽，你演得太好了，你就是最棒的！[鼓掌] [鼓掌]】

【疼痛外显这个设计很不错，更容易让观众共鸣角色的内心痛苦。可是他前面的表演太差了，要扣一半的分。】

【差不多货郎走了，他才真正沉下心表演，前面慌慌张张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前面只是例行流程，也不重要啊，真正的戏肉在后面，后面演得好不就行了。】

【不要吹毛求疵好吗？前面演得其实也不错，至少达到平均水准了。】

【反正我觉得很好，后面那一下他是真摔吧？看得我都疼，态度这方面真没什么可挑剔的。】

【真摔，也就只能证明态度好了，实力一般般吧。】

【什么叫前面的戏只是例行流程？演戏不存在哪部分重要哪个部分不重要，戏的任何部分都同样重要。一个演员日常戏演得不好，爆发戏有可取之处，难道他就叫演技好吗？业内会认可他吗？观众会认可他吗？这样挑三捡四，区别对待，本身就不正确！】

【我们没有吹毛求疵，是你们粉丝滤镜太厚，非要嘴硬挽尊。实话实说，他前面演得很垃圾，达不到平均水准，和前两期封皓的表现相差无几。】

【封皓不配和我们新羽相提并论好吗！评论演技就评论演技，扯上那个废物我会想吐的OK？】

【就算冉新羽前面有点发挥失常，也不至于沦落到与封皓相提并论。真的，冉新羽他罪不至此。】

【封皓就演了一个片段，瞎猫碰见死耗子而已，倒也不必大吹特吹。】

【……我就是打个比方，你们粉丝要不要这么激动？】

【别人用你最讨厌的人衡量你最喜欢的人，你激不激动？】

“好！感谢我们新人演员冉新羽的倾情演出！”主持人邓英走上台，将他请到台中间，很直白地问，“观众觉得你前期表演迟迟没有进入状态，你怎么看？”

冉新羽苦笑：“观众朋友们火眼金睛，前期我确实没有调整好状态。”

邓英听见耳麦里的指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能问一下原因吗？”

冉新羽心里一惊，本能觉得不对劲。

他暗暗提高警惕，却故作不好意思：“因为设计角色听到消息后要摔一跤，我有点怕疼，又担心摔得效果不好，反而出丑，紧张了点。”

邓英垂下眼皮，笑道：“那你是白担心了，观众们都很认可你的设计。”

冉新羽悄悄松一口气。

“那这段表演，你觉得你能得多少票？”

“我不知道。”冉新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表情特别诚恳，“我知道我让很多观众失望了，但请大家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让大家失望。”

冉新羽的粉丝纷纷现身弹幕游说，试图拉票。

【不管怎么说，冉新羽实力还是可以的，大家都看得见，就算前面表现一般，后面疼痛外显的点，至少没人想到吧？很棒的表现方式。】

【对，而且他的表演技巧含量很高，特写镜头下脸色发青，满脸通红等等细节给得非常到位，观众很容易入戏，也是很棒的视觉享受。】

【前面只是一个意外，如果再有机会的话，新羽一定会表现更好的。】

大屏幕上数字跳动，倒计时结束后，票数停止在604万票。

比上一期少了足足400万。

也比封皓的票数少了近400万。

冉新羽抬头看着大屏幕，脸色极差。

那刺眼的数字仿佛化作两个耳光，一左一右扇在他脸上。

让他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