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皓抬头看一眼太阳,脸色很差,似乎很难受。
下意识抬手擦汗,他面露惊讶。
他看看手掌,指尖捻动,瞬间脸色就更差了。
【学卫修杰,装成在大太阳底下暴晒,结果一滴汗都没有,尴尬了吧?】
【东施效颦,可笑。】
【别来沾边,修杰大人不是你能学的。】
【就知道学别人,不要脸的东西。】
【看来进步不大,期待的奇迹没有发生。】
【演得一般般嘛,白激动了。】
【有点奇怪,大佬们怎么都不说话。】
【是哦,怪怪的。】
【@青青子矜大佬,你怎么不吭声啊?】
【不太确定,再看看。】
【什么意思?】
【大佬的意思就是再看看,那我们也再看看。】
封皓走进院子,拿碗,排队打饭。
厨子在他的面条上摞了整整一层小米辣椒圈。
他看看面条,咽口唾沫,眼睛里透着卑微的渴求,像是很长时间没开口,声音干涩暗哑:“能、能再给一点吗?”
每次参赛演员自由发挥,为难的都是助演老师。
本来他应该等待耳麦里现场导演的指示,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看见他的眼睛,死寂灰暗里透出的零星微光,竟然真的心软了,鬼使神差般拿起勺子,舀了一满勺辣椒圈给他。
封皓:……
助演老师:……糟糕,给错东西了。
【哈哈哈哈我本来还有点心疼,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四目相对,两脸懵逼,看谁比谁先笑场。】
【这真的很难绷,哈哈哈哈。】
封皓没笑场,他权当厨子给的是面条。
他端着碗离开,到院子大门的门槛处坐下,看着远方,笑得很质朴很满足。
他挑起面条,吃得津津有味,鲜红的辣椒圈被掺在面条里送进嘴,他面不改色地咀嚼,好像辣椒圈根本不存在。
【我操,没想到这也是个狠人啊。】
【这么多小米辣椒,新鲜的生吃,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感觉红色表演组的临时障碍难度设低了,看到现在,居然一个破功的都没有。】
【本来我也不觉得,可连封皓都为难不了,我觉得了。】
【不应该的,正常人吃这么辣的东西应该有反应,嘴巴辣可以忍,可是额头冒汗,眼睛渗泪,鼻尖变红等等生理反应根本没办法控制,他又不是专业演员!】
【你们没发现吗?他坐在院子大门门口,和其他演员都不一样。那个地方本来应该有门槛的吧?节目组布景忘了做,大扣分。】
【他看着远处笑,几个意思啊?】
【我觉得……他在看他的家。】
【对!他在看家,那是家的方向!】
【有点东西哦。】
【并不是模仿卫修杰,他对角色有自己的理解,构建出来的人物和卫修杰的根本不一样。】
【我开始期待了,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呢?他构建的人物又是什么样子呢?】
助演老师扮演的货郎上场,因为封皓就坐在大门门口,台词需要简单变动:“拴子,你在这儿啊,你媳妇要你赶紧回去。”
封皓放下碗,站起来拍拍屁股的灰,笑得很质朴:“葛大哥,俺媳妇找俺啥事啊?”
货郎眼含怜悯,不忍心告诉他:“你娘没了。”
封皓眼里的光如风吹残烛般迅速黯淡。
他嘴巴张了又合:“俺、俺娘没了?”
货郎叹气,低声劝道:“是啊,你快回去吧,后事怎么办,你媳妇还等着和你商量呢。”
封皓呆了片刻,回神:“葛大哥,多谢你了。”
他胡乱摸身上,想摸一个半个铜子出来,却只有两手空空。他看着空荡荡的两只手,发呆,肩背佝偻,干瘦巴巴,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几乎将他的脊骨压垮,将他的精神摧残得千疮百孔。
货郎看得心酸,拍拍他的肩,摇摇头,走了。
封皓慢慢坐下,抱起旁边的碗,挑起几根面条,木然地塞进嘴里。
他机械地嚼两口,往下咽,刚才还津津有味的食物现在像淬了毒带了刺,往下咽的时候喇嗓子,堵在喉咙怎么都咽不下去。
他着急,硬往下咽,可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把喉咙里的东西往上顶。
虚幻的平静与现实的残酷在他的食道里激烈绞杀,他脸色涨红,痛苦难当。
然后一张嘴,喉咙里的食物被顶了出来。
他盯着碗里的糊坨发呆,眼泪一颗一颗滴进面条里,悄无声息。
或许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他茫然无措,惶惶然充满无助。
直到无意间抬头,他看见家的方向。
那天地交界的远方,他仿佛看见一间破屋子,枯瘦如柴的娘亲躺在炕上,气断魂绝。
刹那间,悲从中来。
仿佛胸口喷涌而出的东西冲进鼻腔,冲进眼眶,冲进大脑,他泪流满面地朝远方喃喃呼唤:“娘啊,娘啊……”
一个儿子依恋不舍地呼唤他的母亲,从此以后他就失去了依靠,失去了港湾,他肝肠寸断,他悲痛欲绝,他泪流不止。
封皓用胳膊擦掉眼泪,眼神变得坚毅。
他重新挑起面条,塞进嘴里,珍惜地吃着,仔细地吃着。
他还在流泪,可他不再擦泪,好像它不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一口又一口,把食物嚼碎,把食物咽进肚子里,郑重、认真,仿佛这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他把面条吃完,把面汤喝尽,就连汤碗壁沿也舔得干干净净。
他放下碗,慢慢站起来,抬头远望家的方向。
眼神迫切,郑重,坚毅。
他转身走进院子,脊背佝偻,承担着上一辈的死亡和下一辈生的希望。
表演结束,化妆间一片寂静,就连弹幕也一片空白。
足足五秒之后,才有一条弹幕划过屏幕,点燃了观众讨论的热情。
【这是封皓能演出来的片段?我靠!他打通任督二脉了?】
【太震撼了,真的。】
【看看前两期他的表现,再看看这一期,要不是长着同一张脸,我绝不承认这是同一个人。】
【天降奇迹啊,我根本合不拢嘴。】
【实话实说,我看哭了,现在一边打字一边擤鼻涕呢。】
【我也……真的很难不被打动好吧,呜呜他的眼神他的神情超具感染力的,真的好好哭啊。】
【我的理智告诉我他在表演,可我的感情却告诉我他的难过是真的。】
【泪腺发达的人看不了这个,真的,我哭死。】
【现在看到他那么瘦,我总觉得他是生病了吃不下饭,我觉得他好可怜呜呜。】
【没错,他就是生病了。】
【啊?】
【楼上你说啥?】
【我说这个片段里,封皓设定的人物就是生病了,而且很大概率是常年饿肚子和干重活,身体透支导致的生病。年纪轻轻勾肩驼背,走路慢吞吞,太阳底下晒得难受却不流汗,对着面条咽口水,向厨子多讨一口饭等等这些都是在暗示我们。】
【而且这个设定完全契合剧本背景,主角是一个自耕农,因为母亲生重病不得不卖田治病,一大家子全指望他做长工挣饭钱挣药钱,他被拖垮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所以最后,他才那么珍惜地、仔细地把面吃干净。他饿,没有力气,他要吃饭才有力气干活,干活才有钱,有钱才能安葬娘亲,再次完美契合剧本设定。】
【我靠,新人演员里惊现小镇做题家!】
【他是把剧本嚼烂了吧?不然怎么做到既完美契合剧本设定,又自我发挥得如此出色?】
【太厉害了,所以他还是个艺术类学霸吗?】
【封皓,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完了,我看他有滤镜了。颜粉本就喜欢他的脸,再加上理论分析能力和优秀实操水平,真的很难不爱他。】
【没错,搞事业的美人就是最香的!】
勇闯小队化妆间,卫修杰脸色难看。
本来他演完,得票1600万,在红色表演组断层第一,他自信爆棚,从没想过自己的表演有问题。
可是看完封皓的表演,他突然意识到他超纲了,偏题了,只是节目组没有安排专业人士点评,全靠观众自己判断,所以没人指出来。
当然这也不算错误,可据他所知,很多导演,尤其是拿过大奖的名导,都是片场暴君,他们喜欢演员有想法会创作,但讨厌演员太有想法创作超纲。如果他和封皓处在同一位置,他们都会喜欢封皓,倾向于选择封皓而不是他。
Lassio小队化妆间,冉新羽的脸色更难看。
他还惦记着自己的形象,顾忌着衍生直播间的粉丝,不敢直接拉下脸。那笑容就像被钉子钉在脸上,必须为队友的精彩演出而高兴,隐隐扭曲的面孔怪异得令人胆寒。
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封皓他明明就不会演戏!
前两期上场僵手僵脚,只会惹人嘲笑,这一期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不但不怯场了,而且演得……演得这么刺眼,让人恨不得把这张脸踩下去。
这就是他的底气吗?
他会演戏了,一心扭转风评,不想做他的踏脚石。
想从他脚底挣脱出来,扶摇直上?
他做梦。
钱小福咬住食指关节,怒力压抑激动的情绪。
原来皓哥真的打破心结,脱胎换骨了。
原来皓哥真的没有骗他!
这么久的坚持和忍耐,终于有了希望。
皓哥不是废物,他也不是废物。
他选择皓哥,从来都没有错。
钱小福想起种种往事,不禁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