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里是牟黑一个落后的村子，像日暮里这样的地方，牟黑有无数个，而它们也都像日暮里之前一样，不为人所知。

日暮里广为人知，是因为这里是浪漫的诗人曲临江的故乡。大诗人出名以后为自己的故乡取了这个名字，从此再也没回去过。

浪漫又诗意的名字，就如同那个贵公子一般神秘而灿烂。他的粉丝不远万里慕名而来，看到的却只有脏乱的环境、陈旧的陋习、腐烂的土地，还有干尸般的村民。

狂热的粉丝们这才明白，曲临江不是什么贵公子。

他是这个落后村子里的普通夫妇家的一个普通孩子，那个时候，大家都叫他曲应。

「小应，明天爸妈出去，你自己在家玩，别跑太远哦。」

女人温柔的声音响起，唤醒了小憩的少年。

「妈妈……」曲应睁开迷蒙的眼睛，看见了坐在床边的母亲，不自觉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了。」

女人用粗糙的手抚上少年的头发，笑得开心「真是妈妈的乖宝宝。」

一旁的男人走过来哼了一声「都十四了，还叫他宝宝呢。」

「用你管，多大都是我的宝贝儿。」

「你们娘俩儿……行了，别这么肉麻了，饭做好了，赶紧过来吃饭吧。」

曲应翻身下床，看见桌子上摆了不少饭菜。

「今天好丰盛啊！」他感叹。

「迎神的日子了，吃好点。」男人说。

「给我剩点，我拿去喂猫。」曲应说。

「什么？！」男人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到底哪来的野猫让你这么上心？谁家拿这么好的饭菜喂畜牲去？！」

「一点，一点就行。」

「我说不行！你偷着喂了一两次我当没看见，你还喂上瘾了你！当咱家吃的都是大风刮来的？」

「我不管，我就要喂。」曲应赌气道。

「你敢！看我不揍你！」男人用筷子指着他。

就这么剑拔弩张，谁也不让步。

女人叹了口气，按下男人的筷子「行了你们爷俩，天天吵架不嫌累啊。」

她回头拿了个碗，往里面添了两勺米汤递给曲应「咱儿子心善，不就喂个猫嘛，就当养个宠物了。」

「谢谢妈妈。」曲应接过碗，用胜利的眼神看着对面的父亲，还不客气地往里面夹了两块肉。

「你看你给他惯的！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别跟小孩子一样。」女人夹起一块肉，「来，也给你一块儿。」

男人又哼了一声，饭桌上的战局这才偃旗息鼓。

吃完饭，曲应帮妈妈收拾了碗筷，随后托着他的粥一溜烟儿跑了出去，今天约好了要见面，他可不能迟到。

炉芯渐渐暗淡了，这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刻，曲应喜欢头顶上那橘红色的光芒，映照在远处就像融化糖块儿。

黑色的岩石上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看来约的人已经到了。

「孙乾哥哥！」

曲应开心地喊。

「小应！」

对面的人也冲着他挥手。

曲应加速跑过去，累的气喘吁吁，手里捧着那碗粥邀功「我好不容易搞来的，差点被我爸揍了呢。」

「那你还挺厉害，我就勉为其难地夸夸你吧。」

孙乾看着眼前的小不点儿，跟他比了比个子道「你是不是要长个子了？这样吧，以后吃的我多带点，你自己在家多吃点。」

「不用不用！我够吃的，不用担心我。」曲应摇了摇头。这种原因，不该成为他停下的理由。

他仰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大哥哥，心里满是尊敬。他愿意带着自己一块玩儿，是个好人。

「孙乾哥哥，咱快走吧，粥都快凉了。」曲应催促道。

「走，你可跟好我。」孙乾爽朗一笑。

曲应没想到他们这一口气走到了村里的野庙。

「她现在住在这里吗？」曲应问。

「嗯，我专门给她找的地方。」孙乾双手抱臂「这地方平常没什么人来，还算结实。」

他们推开门进去，激起了一阵扬尘，曲应被呛得咳嗽不止。果然是没什么人来。

这庙里不知道是村民供的哪路野神，曲应不关心这个。他压低声音呼唤「千竹姐姐，你在哪里啊？」

「我……我在这儿……」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供奉神位的桌子底下飘出来。

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瘦小的身体钻了出来。是个蓬乱着头发的女孩，看年纪跟孙乾差不多大。她蜷缩着坐在地上，不好意思地仰头看着孙曲二人。

「原来你在这儿啊。」曲应递过去手中的碗「快吃吧，可能有点凉了。」

孙乾也递过去手里的饭盒。

「谢……谢谢……」她躲闪眼神接过食物，坐在地上大口地吃起来。

孙乾也顺势坐了下来，他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自信问道「哎，你新名字用的怎么样？满不满意？」

突然被提问，千竹有些惶恐，她怯声答道「喜欢……很好听。」

曲应眼睛亮亮的，自豪地仿佛是他的功劳「我就说这个名字比什么阿花阿红的好听吧，孙乾哥真是太厉害了！」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块碳，胸有成竹道「千竹姐，就由我来教你写名字吧！」

曲应在地上歪七扭八写了半天，结果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字，就像几条虫子在爬。他气恼地扔掉碳块儿，得到了孙乾的无情嘲笑。

「你还是别丢人啦！自己名字会写吗？还要教人家。」孙乾笑得前仰后合「还是看我的吧。」

他拾起那块被丢远的碳，在地上写下了有力的「千竹」两个字。然后在两人佩服的目光中等待夸奖。

曲应羡慕地「哇」了一声，一把扑过去倒在孙乾大腿上，无赖似的道「我也想写，你教我认字！」

「你让你爸妈送你上学去，这么大人了还不认字。」孙乾把他从自己大腿上扶正。

「咱村教书的都走了，哪还有学上。」

确实如他所说，当初教孙乾那波人认字的老师已经离开了，如今像曲应这么大的小孩，都是一天书都没念过。

「我爸说认不认字没什么区别，他说他也不认字，但也能有钱赚。我妈也不舍得我送我去外面念书，所以就这样了。」

曲应撇撇嘴道。

「这样啊……」孙乾觉得有些可怜「可我平时也没什么功夫教你，要不我把我当初的课本借给你，你自己看着学？」

「真的吗？我要我要！」曲应欢呼着把他扑倒在地。

孙乾被压的喘不过气，拎着他的后领往上提「起来，压死我了，死小孩！」

千竹看着他俩，也不由地笑了。一来二去话也多了起来。

孙乾跟曲应就这么坐在地上，看着她狼吞虎咽把饭吃完。之前千竹脸前蓬乱的头发在吃饭的时候被无意间撩开，隐隐约约露出了她一直遮盖的那个东西。

是眼睛。

在千竹的一侧脸颊上，长着第三只眼睛，正随着她咀嚼的动作滴溜滴溜地转。

好特别啊，曲应出神地盯着那只活泼的眼睛，每次都忍不住注视着它，似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魔力。他看的都有些痴了，连千竹的窘迫都没注意到。

孙乾生气地给了曲应后脑勺一掌。

「唔……疼死了。」曲应捂着头不满道。

千竹用愧疚的眼神看着曲应，似乎认为是自己害他挨打。

曲应不理孙乾冲他使的眼色，直起上身，直接撩开了千竹几乎遮盖住整张脸的头发。

这一胆大包天的举动直接吓坏了在场的两个人。千竹怪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

「喂！你干什么！」孙乾气愤地拽过曲应「你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曲应不说话，只是挣开孙乾，小心翼翼地拿下千竹颤抖的双手。

「千竹姐，你一点也不恐怖，把脸露出来吧。」他温柔地说。

「一点也……不恐怖吗？」

「是啊，你的脸好特别，我好喜欢。」

「特别？哪里特别？」

「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啊，你只是跟其他人不一样而已，为什么要自卑呢？」

「为什么要自卑？因为别人害怕我，他们害怕我的脸。所以我只能……」

曲应认真看着她「可是这不是你的错啊，不要折磨自己，你很好。」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千竹眼中有泪水涌动。

曲应刚想说是，就被孙乾一下掀翻了。孙乾捂住他的嘴道「千竹，别听小孩子的话，你千万不能把脸露出来。」

千竹眼中的火苗瞬间熄灭了。

「唔唔唔！」曲应气愤地挣扎，抓住空挡咬了孙乾一大口。

「孙乾哥，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凭什么叫她盖住脸，这根本就不是她的错，凭什么叫千竹姐一直这么活着？！」

「你闭嘴吧！你懂什么？」孙乾吼他。

曲应一旁赌气去了，孙乾若有所思，千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原来还算融洽的会面，最终就在大家的沉默中结束了。

出了庙门，曲应把孙乾甩在身后，只管自己往前走。他真的很生气，刚刚孙乾的那番话叫他很不是滋味。

「小屁孩，站住。」

孙乾在后面唤他。

「哼，你又想教训我什么？」

曲应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以后别再跟她说那些话了，好不好？」

曲应没给他反应。

孙乾叹了口气，追上来摸摸他的头「去我家吧，我把书拿给你。」

曲应的怨气这才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