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
肋骨被折断,心肌或许被整个穿透又或许没有——太疼了,凌绝什么都感觉不到。
神经元马不停蹄地将痛觉信号传送到大脑——她做不出挣扎,只只知道自己一定流了很多血。
是Random界定的痛觉上限失效了。
——不对,这么大出血量自己早该没力气思考才是,可我为什么会越来越清醒呢?而且……我好像在适应这种疼痛。
胸口的空洞飞快修复,陌生的记忆和冲动也在脑中疯狂涌现——那些令人作呕的过往、那些夹杂着疼痛的恨意一齐复苏,最后,所有的一切化作一种原始的、对杀戮的渴望。
凌绝眼睛充血。
她看向面前容貌艳丽的女人,对方也穿着红衣,脸上还带着笑,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头发——仿佛她们才是一对耳鬓厮磨的新人。
她靠近她,拥抱她,然后杀死她。
不止是胸口,浑身上下都像裂开一样疼。
都是她的错……!
凌绝满是血块的喉咙里挤出声低吼,对面的女人立即止了动作。
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凌绝只觉嘲讽非常,理智解体,混沌一片的脑子也逐渐清晰——杀了她。把她撕碎。
可这是谁的想法吗?
我又是谁,凌绝?冯媛?还是……
“杀了这个道士。”
……道士,等等,该死!破晓呢?破晓去哪儿了!?
女人低笑起来:“你发现我了,我知道你会留下来的对不对?哦……我们会成为朋友,我们应该成为朋友……”
朋友……吗?
“杀了他,相信我,杀了他就好了。”
凌绝浑身一震:“杀……?”
杀了谁?
女人动作缓慢地拔出穿透凌绝身体的指甲,出血量很大,大到不和逻辑,稍一甩便在墙上留下骇人的痕迹。
凌绝顺着她的动作看去,这才发现那个道士NPC整个埋在碎瓦砾下面,满头是血但姑且没死。
刹那恨意翻涌——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此刻才重回漆灵村,更不会眼睁睁看着源湛魂飞魄散!
——杀了他。
不管怎么样都要杀了他!
把这些碍眼的家伙全部拆开——看他的死相,听他的哀嚎,让他们感受和自己一样的疼楚。
“去吧,”指甲划过面颊,带出道浅浅的血痕,“他就在那儿。”
残存的理智终究没扛过仇恨的侵袭。
往NPC冲过去的瞬间,凌绝意识到她逐渐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但心里却莫名浮现出一个名字。
与此同时,地上的“NPC”缓缓睁开眼。
.
“……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
——破晓。
.
咒令尚未结束,奄奄一息的道士嘴唇翕动,他身上附着的那层金光也越发明显。
身体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大脑却完全无法理解那一个个字词组合成的句子。仿佛刺入耳膜的毒素,又像是切割用的剖刀,混沌不清的思维被分离开。
凌绝想跟着念,可脑子里的尖叫几乎要把大脑震碎。
做不到复述何晓的话,只尽可能地靠近。
一阵嗡鸣过后再听不到更多的东西——但看得出何晓又念了很久,他噤声的同时身后闪过一道白光,
而后,震碎的土石洒落一地,身体陡然一轻,神识重回清明。
“来,现在可以跟着我念了,”那个NPC,或者说找到机会成功附身的何晓奄奄一息,但声音听着不那么有气无力,甚至还有点儿像小学老师,“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凌绝下意识跟着重复。
“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虽然自己身上没有那么明显的光亮,但凌绝更加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在和自身分离。
何晓的旁观视角看得更清楚些,丝丝缕缕像是白烟东西正从她的后背逸散,相较之下念金光咒产生的护体金光反而不那么显眼了。
果然他的猜想没有错——“痛觉上限”的失效意味着“灵感阈值”也会失效。
“就这样,你自己多念几遍。”这就好办了,本来也就是为了不受灵感阈值限制才选择的附身NPC,现在他可以随意发挥,这具身体又随时可能嗝屁,那就没必要再赖着不走了。
一心二用地注意着凌绝,白影完全脱离的瞬间刚好念完五雷咒。
这一次她还是没听清何晓口中念叨的具体内容,但他看清了鬼是如何被雷轰到灰飞烟灭的。
各种意义上都非常震撼,有种重塑三观的感觉。
“Hello?”脱身后第一反应是抬手活动,“我先说啊,这都是游戏效果,现实没那么夸张的。”
“倒也不是游戏效果的问题……”
凌绝摇摇头,尽可能把自己稀碎的世界观抛到脑后。这会儿她身上那件破损的嫁衣重回破败,掉落在地——她和何晓一样穿着那身白花花的赶尸人套装。
胸口的血洞也恢复了,摁上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初始服装不受损真是好文明啊。
否则我说不定会被灭口……不过也可能是自己先尴尬而死?
另一边的何晓一边回避眼神一边胡思乱想。
忽觉一阵恶寒赶紧挑了个正经话题:“那什么,问个正事,你的任务面板还能调出来吗?我试了好几次都调出不来……”
凌绝走近了把任务面板拿给他看,“倒是能打开,ID也正常,但其他部分都是乱码。”
“乱码啊,凑合凑合也不是不能用吧……嘶……这是新消息还是什么?”
何晓所说乱码内容如下:
[——Error #0982□
——欢■来到﹉#error.404..!
叮咚!您已来■,&■【】隙■■!
请击杀monster[356,32];
!【﹉□仇视■□83%.
!【】(高危)仇视值:&6□。
!【柳■■】(高危□■视值:&&&%□
……]
“■代表汉字,□代表符号,&代表数字?”见凌绝点头何晓才继续往下说,“一共十六个,高危十一个,高危里还有三个是仇视值拉满的……好大的阵仗啊。”
“重点是monster[356,32],这应该是编程里调取某个数据的用法……也就是说我们只需要杀死他们其中一个。”
“问题是杀了它是能直接离开,还是会有下个任务。”
“不好说,但肯定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也是,”何晓顿了顿,“不过到底是哪一个呢……”
“你算一卦不行吗?”
何晓一愣,当即掰起手指:“好主意,稍等。”
凌绝愣了一下,说不上惊讶,就是觉得很微妙。好在脚边的NPC适时发出声要死不活的呻/吟解释了这丝微妙。
啊对,现在他们是鬼来着,而且旁边还有道士。
“你怎么……”大概是没见过何晓这样的“鬼”,他低哑的声音里偷着惊讶。
“嗯……”何晓抽空看了眼地上这位重新掐算,“你手断了算不了所以想让我帮你算?不是我说没什么必要,就是天王老子来你也快死了。”
NPC半天没说出什么,何晓手上动作也终于停了。
凌绝看着他表情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卦象大凶,不宜四处走动。”
“还有呢?”
“还有面板上出现的十六个怪没一个是任务目标。”
凌绝沉/吟一声:“两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嗯,我还特地有了不同的方法。”
“二位,”何晓刚想继续躺地上那位又说话了,“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其实不是NPC。”
两人对视一眼。
“我是GM,真的!”虽然伤势极重,但脑路游戏的特性决定了他可以正常进行基础操作——输了两三次验证框后道具掉落——名字依旧是乱码,但很明显是回血用的东西。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凌绝有点儿明知故问的意思。
对方非常上道,毫不犹豫丢了个重磅消息:“这里是Random的加密储存列阵,专门用来堆积这种……出现'特殊bug'的副本数据。
好像说上头的人会定期清理,不过我权限不高,更具体的不太清楚……”
“难怪玩家状态不人不鬼,任务面板还是那么个乱七八糟的样子……”何晓笑着蹲下去,“所以每个副本都有GM混在NPC里?”
“那不是,有时候是NPC,有时候是玩家,而且我们只在这种特殊副本出现。”
“哦——”何晓语带玩味,忽然想起直播间那串数字,往官方靠的话,字母顺序应该靠谱,“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们老板一开始就知道这副本有问题?”
不过这时机也对不上啊——NPC的铃铛在村口就响过,但数字出现是在客栈。
“啊这……还是不要问这种不能诚实回答的问题吧。”
倒是非常坦诚。
何晓没多纠结,捡起GM手边装在烧瓶里的蓝绿色药剂笑道:“好说,你这道具内服还是外用?”
“都行,哥你看着办。”
点点头把药剂泼到伤处,绿光闪动,自称GM小哥立刻站起来,看表情有丝庆幸:“啊……还好复活了……”
凌绝察觉出这表情隐含的信息或者说可能性——在这里死亡的后果恐怕不只是角色死亡那么简单。
“好了,现在可以说我们要怎么才能出去了。”
“啊……实不相瞒,这是我第一次接任务。”
“第一次可还行,”何晓不阴不阳地笑笑,瞥了一眼稀碎的建筑和渐渐靠近的黑影,旋即换了关心的神情,“那你这老板挺丧心病狂啊?”
“哈哈……哈……”这种时候就非常考验社畜的自我修养了,笑了但没完全笑,答了但没完全答,哈哈打得非常熟练,“两位叫我顾言就行,我按你们ID叫可以吧?啊对,破晓兄和凌绝妹子是做什么工作的?”
凌绝心情复杂,她不太会应付自来熟的人,更何况是这自来熟还不怎么诚实。
何晓倒是出乎意料的和善:“我道士啊。”
“我还以为你……”
“虽然想在同类身上找认同感也正常,”何晓难得表情纯良,“但我们不会有共鸣的。”
毕竟是社畜,这话对顾言来说绝对是破防了。
凌绝甚至觉得他整个人都灰了一截。
“我不知道你们老板是怎么和你说的,”何晓眼神一凛,以他们三人为轴心,直径三米以外接连落下十来道金雷,“但我建议你出去后立刻辞职。”
作者有话要说:GM是游戏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