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屋里没开灯，黄色的路灯光照进来，在墙壁上投下一个灰蒙蒙的影子。

姜雨独坐在窗前，桌子上摊着一个粉色塑料壳的笔记本。

“他们三个……”脑中闪过一张波光粼粼的女人脸庞——沉在透明的水里，表情安详，面带微笑。

于是姜雨也笑了，嘴巴咧得很宽，眼睛里流下了滚烫的泪水，纷纷滚进嘴巴里。

窗外昏黄的灯光越来越暗淡，很快跟天色融为一体，最终灭了。

太阳升起，光明到来。

安叔的饭馆照旧开着门，旁边的文具店在接近十一点的时候也拉开了卷闸门，文叔的侄媳妇打着哈欠打开玻璃门上的链条锁，眼睛红彤彤的，似乎昨晚一夜没睡。

姜雨拿着扫帚正准备打扫，面前洒下一道黑影，抬头一看，是阿一跟那个书店老板。心知这事情不画上句号，铁定不能继续自己的生活，姜雨只好指着远处对面的奶茶店，说：“你们先过去等我吧，这里要把事情做完。”

谁料刚支走这两个人，又来了两个穿制服的人，姜雨叹了口气，大声跟安叔招呼道：“安叔，我有点事情要请假。”

“怎么了这是？”安叔在腰间围裙上擦着手，慢慢走出来，“你们两个同志找谁啊？”

“安平福，是你么？”

“是我，”安叔迟疑着回答，“不是找小姜么？是找我的？”

“找的是安平福，你是不是？”

见来人有些不耐烦，安叔赶紧让出位置，请两人进去坐下说话，并让姜雨关了门。

这两位长官是来例行问话的，不知为何，姜雨松了口气。

无非是问两人在某些时间点在做些什么，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两人照实回答，仔细回想，添油加醋，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通真情实感的话语。

“其实，阿文从医院回来之后整个人情绪就不太正常，他手脚都不能动了，只有头能转，能说话，这多急人啊！唉，我有空还去找他说话呢，他就经常说不想活了，还让我给他找老鼠药……当然，我不是说我帮他的啊，这些话保姆也都知道的。我只是陪他说说话，其他什么都没做……”

“你别紧张，我们没有怀疑你，你继续说。”

“不止阿文啦，老秦头其实也比较悲观，他有心脏病嘛，儿子又不经常回家，整个人就喜欢在外面玩，可是啊，最近听说他的朋友把他甩了，他心里也难受啊，经常说什么活着没劲什么的……”

“最后那个呢？”

“老陈啊，那没有，老陈身体好，又爱玩，哪会想着死！他玩伴又多，不在乎的，今天跟这个玩，明天跟那个玩，两边都能玩得开心。我有时候也羡慕他啊，心态好，谁知道竟然也会这样……对了，老陈也是有病才走的么？”

“这个还在调查……”

转眼就到了中午，安叔十分热情地邀请两位长官留下吃午饭，被礼貌地拒绝。

送走两人，安叔这才问道：“你刚刚说要请假，打算做什么啊？”

“没什么，我以为那两个人要找我单独问话呢。”

“怎么可能！这件事跟你一个外乡人有什么关系？”

“是么？”姜雨看了眼天空，暗沉沉的颜色，似乎又要下雨，“不过我还是得请假，有点事情要去办。”

姜雨脱下围裙，将半长的短发拢了拢，大步朝着门外跑去。

“让我们继续这个故事吧，”姜雨点了一杯焦糖拿铁，神色不似之前讲故事时那般忧伤，反而透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坚毅之感。

“小姜被人骗了五千块后，对吧，上次说到这里了。其实在这之前，小姜已经被赶出来了。因为铁盒子里的钱被偷了之后，她跟安叔一家人大吵了一场，安叔的女儿一怒之下，赶走了她。”

姜雨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两个人，忽然笑了，带着一丝揶揄，“我之前说谎了，那个小孩没有偷走全部的钱，只拿了一部分。所以还剩下不少，不然，后面林哥也没有五千块可以骗了。”

“小姜被赶出去，当夜也没找到地方过夜，她没有身份证，脑子也不好使，瞎晃悠，走到了公园里，打算在长椅上将就一晚上。谁知道，这一夜花了她一大笔钱，接近两千块，对于当时的她来说，这算得上一笔巨款。这夜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可是，没过多久，她开始进账，多到一天上千，少的时候也有百把块。奇怪的是，每到月底，又会有大几千的支出，不知道用去做什么。日期越新，她的收入越低，支出却从不曾减少。很快入不敷出，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年，这些年，可我却不知道她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只知道，最后……小姜死了。”

“您好，48号的焦糖拿铁好了！”

姜雨伸手，笑道：“是我的！谢谢！”

姜雨竭力忍着眼泪，终于落败，腥咸的泪珠滚进奶茶盖上，渗进嘴巴里，导致奶茶十分难喝。接过对面递来的餐巾纸擦了把脸，姜雨继续笑着说：“我以为，我终于找到她了，一切都会好转了，谁知道，老天爷给我这样一个结局。她死了，死在自己的浴缸里，面带着微笑。跟这几个人一样，不，不同的是小姜穿着衣服，手脚也没有被东西钉住。”

“我想，这应该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吧。”

“小姜……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姜雨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四月份吧，就在前不久，我找到她，跟她说了我的计划，我要带她走，我会赚钱去换她的身份证，我会努力工作，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她不肯跟我走，她让我滚，说话很难听，一点都不像以前。”

“第二次去找她的时候，就发现她死在家里，死在浴缸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死，我想要知道她这些年过得都是怎么样的生活，所以我开始去寻找，她抽屉里藏着一本记账簿，只是那上面的记录很模糊，偶尔记下几个人名或者外号，简单写几笔事情的经过。我尝试寻找那些人，经历她曾经生活过的日子……我希望我能理解她。”

“这么多年算下来，其实账本上的人也不少，我寻找、试探，断断续续接触过一些。我明白，小姜做的可能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可……这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太正常了，他们对待我很温和，像个慈祥的长辈。可是我更想知道的是，他们有没有塞给小姜钱，爬上过她的床？我不知道，我没办法知道。”

“我听说，街角开书店的老板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我想，也许我把这些经过说给你听，你会知道小姜为什么会死。可是，我的调查还没结束，我之前所说的都是我的猜测，也许那些故事都不准，这样的话，我这辈子都搞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自杀了。”

“小姜……到底是你什么人？”

姜雨抬起头，说：“她是我……姐姐，更像是……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