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公园里的人影越来越多，藏在树林里，藏在花坛后，还有一些人聚在凉亭中，嘻嘻索索，低低吟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过，这些人的目光好似苍蝇纸似的粘在两人身上，甩也甩不掉。阿一忽然想起之前老补说的那句话，心头一凉，后背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家，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为什么老补要强调‘天黑之前’呢？此刻阿一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明白。这个公园，天黑之后会变成另一群人的天地。她赶紧拉上陆壬阿朝着最近的大门走去，谁知已经迟了。

路灯亮起，几只不知名的飞虫迎着光亮轻轻闪动着翅膀，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灰影。灯光之外，无比漆黑。明明天色还是暗青，可路边的人们的身形黑得只能看得出一张张剪影，他们交头接耳，他们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长椅上，一个高大而壮实的影子站起身，撑起懒腰，甩甩手，伸伸脚，低低地笑起来：“既然来了，就别着急走啊！”

他一站起身，阿一感到一种略带恐怖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这人个子很高，几乎盖住了阿一的头。路灯的光远远地照过来，将他的影子拉得更为细长，看不到终点。

“嘿嘿，你们不该白天来这里，晚上会更有趣。”那人的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朵根，惨白的牙齿尖尖的，长长的，好似没有牙龈似的凭空粘在牙巴骨上。

周围的笑声越来越大，一股高过一股，可阿一还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黑影逐渐包围过来，层层叠叠，就连空气都厚重不少，压得她喘不过气。

身后的陆壬阿大着胆子挡在前面，掏出手机，大声说：“你们想干什么？信不信我报警？现在是法治社会，我还不信你们能把我们怎么着！”

人群停了一停，各自转头看了几眼，正犹豫间，不知谁吼了一句：“怕他什么？大晚上的来这里装什么良家妇女呢！”

“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有钱老大罩着，我们不怕！”

阿一忽然想起来这个‘钱老大’是谁了——红灯区一条街的掌权人，谁来了都得给他三分面子。近几年虽然治安管得日渐严格，可对这一片的打击总是点到即止不痛不痒的。于是不少闲话传出来，导致普通群众对这片地区总是唯恐避之不及。

谁能知道，他们的势力已经蔓延到了碧水公园！阿一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却也无法。此时硬碰硬绝对没有好果子可吃，不如态度放软一些，说不准还能平安无事。

在这面红旗下，在如今这个时代，她不愿意相信旧时代的欺男霸女之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强笑几声，说：“我们不懂规矩，打扰各位的好事了，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我们走呢？”

高个子男人摸着下巴，作出沉思的模样，笑着说：“不如，你们一人挑一个，陪我们出去喝杯酒，这件事就算了，怎么样？”

阿一看了眼四周，正打算挑两个身材矮小的带出去好伺机逃跑时，却忽略了身后这颗大炸弹。陆壬阿大怒，口里骂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说话间掏出手机按下了110！

电光火石之间，那高个子男人一把抢下她的手机，在电话接通之前挂断，随即将手机关机揣进口袋里，他暗暗笑了几声，像一只猫头鹰似的扭过细长的脖子看向自己的同伴，招呼道：“我让她们先选，她们不乐意，现在轮到你们来挑了。今天我话放在这里，你们谁看中了就带走，出了事情我负责。”

放荡而大胆的笑声此起彼伏，阿一心知不妙，眼见黑团团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心里越发着急，忽然瞥见左后方花坛的位置有个缺口，正准备拉着陆壬阿从那里突围时，一声尖利的哨声响起。

众人皆是一惊，转头望去，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察手拿警棍朝着天空猛地一挥，口中哨声越发急促。哗啦一瞬间，这群人如鸟兽散去，没了影子。

走得近了，阿一才发现来的是那个叫李煊的年轻警察，他微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你赶紧给老补打电话，他应该在公园另一头呢。”李煊脱下帽子拿在手上，额上全是汗珠子。

电话一接通，就听见老补着急的声音：“赶紧过来，在凉亭这边，我看见那只小狗了。啊，对了，你们没事了吧？看见李煊没？”

阿一挂了电话，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感觉他好像不是很担心我们啊。”

李煊笑了，“不会，刚刚跑得可着急了，巴不得长了双飞毛腿呢。”

趁着往另一头赶去的空挡，阿一问起李煊跟老补相识的经过，这才知道之前那起连环杀人案的来龙去脉。

不过，李煊只说了案件经过，并未过多描述其中有关人情的部分。阿一也没有多问，她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似乎有什么隐情，一颗不安的种子在她心里慢慢生根。

这颗种子在未来会长为参天大树，眼下自不必多说。

一条细长的木板路搭在河面上，左右竖着栏杆，被漆成了深红色。尽头就是那座凉亭，背后靠着假山，几丛墨绿的竹子被夜风吹得哗啦直响。

老补站在水岸边，不错眼珠地盯着凉亭下那蓬野草。见到众人过来，他眉头不展，眼里全是迷惑：“这小家伙怎么怪怪的？”

李煊凑上去看了几眼，“哪里怪？没洗澡的小狗都长这样。”

“我还不知道这个？能不能睁大您老的眼睛仔细看看？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一只狗，你看关节，好像有三节！”

闻言，李煊一脸认真地蹲下身仔细查看，越看脸色越怪异，他连声说着‘不对啊’，轻轻提起那小东西的前爪左右翻查，猛然间，他浑身一颤，往后摔了个屁股蹲，大大的眼睛里全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这小家伙……不对啊，怎么会？”他看向老补，求救似的问：“你查看过了是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后的两个女人见他们慌张失措的模样，十分奇怪，尤其是陆壬阿更是安耐不住急躁的性子，冲上前去，拎起那只小狗似的动物，奚落道：“我说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吧，一只生了疮的小狗而已，也值得你们这样？一点社会常识都没有！这样我们还能指望你们帮忙么？我这就带它去宠物医院，洗个澡，涂点药膏，就什么都好了。”

阿一也弯下腰看了几眼，只见那小家伙身上斑秃了好几块，露出发红流脓水的疙瘩皮肤，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强忍着伸手摸了摸它的前爪，小动物立刻低声呜呜叫唤。她赶紧缩回手，担忧道：“好像很严重啊，得赶紧送医院治疗。”

“这个钱……”陆壬阿眼神沉了下来，“我工资还没发，谁能帮忙垫垫？下个月我肯定还！”

“这不是钱的问题。”李煊重新戴好帽子，眼睛也再没了那副笑意。

老补看着那只小动物，叹了口气，说：“是要去医院，但不是宠物医院。”

“什么意思？”

“这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人，是一个……被打断了手脚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