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仙舟僵直着身子，手垂了下来，只得说道：“是的。应该就是薛世昌。”
谢露明豁然站起身来，有些失控了似的质问：“那是谁？为什么会提到我哥哥！”
沈清明被他这架势有些吓到，支支吾吾地说了句“不知道啊”又把目光转向刘仙舟：“刘仙舟你和露明说！”
刘仙舟有些牙疼。他们都知道露明对于他哥哥几乎是到了一种病态的维护的地步，但凡涉及谢禾的事情，都不能轻易糊弄他。
眼看着谢露明就要起身去找那个白衣公子，刘仙舟只得连忙拉住他，把沈修竹给他们讲的故事说了，最后咬了咬牙，把他的猜想一五一十合盘托出。
这一下倒是连沈清明都愣住了，看了看谢露明，又仔细想了想薛世昌那装若疯狂的姿态，不由得点点头。心道以露明这般容貌，确实是够得上美人二字。
不过也不是那种叫人癫狂的美啊。
沈清明想了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和露明待久了，反倒没有那般惊艳之感了？
“是我？”谢露明皱眉，问。
“我们也不知道，”刘仙舟抚了抚身上衣裳的褶皱，“当时堂姐夫和沈公子是说谢大哥并没有画美人图，当日高楼里面挂着的只是一副山水画。”
“……哥哥在骗他们？还是这人根本就不是薛世昌？”谢露明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是他的画像？哥哥为什么挂他的画像在造车楼？离家求学几年，难不成……都是看着他的画像！
谢露明忽然笑出声来，笑得癫狂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要去问问那人是不是薛世昌。如果是……
那他就不会在这里再浪费一点时间。
谢露明红着眼转身就跑，刘仙舟两人愣了愣，急忙追了上去。
“露明！露明！”
……
“先生，你要我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薛世昌垂首低笑着。
“你清醒一点之后。”药先生沉声道。
“清醒？我没有比现在还要清醒的时候了。他就在那儿，谢禾在骗我！哈哈哈！谢禾在骗我！”薛世昌双眼发红，猛地抬起头。
“先生，我找了他六年！六年！画上的他就是现在的模样！就是谢禾画的！就是谢禾画的！”薛世昌剧烈挣扎，声音里有着不正常的狂热。
封笔六年，几乎再见无望，他无数次在梦境里看到那副美人图，一天天反复地回想，记忆却依旧渐渐消退。
直到现在，他服用了一种叫五石散的药物，在那种癫狂的幻境里再次看见了图中的美人。
然后再睁眼，美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求其他，只求让他画上一副丹青图。
药先生无奈地摇摇头：“你在这儿待上个几天，我会告诉谢家人的。”
薛世昌死死地瞪着他：“哈！告诉谢家？就是告诉谢禾吧！六年前他就不肯让我见到那位美人，如今还会同意！”
“……你好好待着。”药先生没有回头。
薛世昌几乎要昏厥过去，不甘地低吼挣扎，直到脱力了，垂着头，气息剧烈起伏。
门发出吱呀一声。
薛世昌抬起头，忽然睁大了眼，看着来人几乎移不开眼睛。
“……是你……是美人图！哈！是美人图！”
谢露明站在他面前，有些恍惚。
这个人看着这么癫狂、狂热，谢露明却像是看到了谢禾，看到了哥哥那种平静的发疯，平静的残忍。
他上前一步，问：“你是薛世昌？”
“是，我是。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薛世昌压低了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反倒显得更为尖利可怖。
谢露明踉跄几步，捂着脸几乎想哭出来，喃喃着“哥哥”。
他转身跑出房间，眼前一片晕眩，薛世昌的叫喊声在耳边像是莫名的恶鬼的叫喊，让他心底发寒。
高楼美人，六年前他不过多大？谢禾在想象之后画出了他六年之后的模样，还是让薛世昌都惊艳了的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要是哥哥只是恨他，只是讨厌他，只是戏弄着他，为什么又会画出六年后的惊为天人？
还是说……他也在隐隐期待着六年后的谢露明？
他要当面问一问谢禾，把自己的心剖出来问。
眼前的图景越发模糊，谢露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没有了知觉。等到眼前稍稍有些清晰的画面时，却是远远的两个人奔过来，“露明”的声音顺着风声刮过耳边。
他哭了出来，恍惚着好像看见了荷花池的月色。
哥哥。
……
谢禾猛地起身，摘下腰间响个不停的玉坠子摔在桌面上，疾步走出房间。信纸纷飞掉落在地，隐隐可见药先生的笔迹落款。
“备马！”
奴仆匆匆跟上：“公子！公子！这是去哪里？”
谢禾头也不回：“曲州。”
快马疾驰带起的风似乎还没落地人就已经到了药先生的府邸，谢禾翻身下马，直接闯入其中。药先生看到谢禾时一脸惊讶：“你怎么就来了？”
“薛世昌，在哪儿？”谢禾手上拿着剑。
“在偏房。”药先生也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说道。谢禾顾不得所谓的礼节，转身便去平素药府待客的偏房。
那一块房屋有好几间，谢禾一间间地踹开门来，直到看见颓丧在木椅上的薛世昌。
这疯子被药先生拿绳索捆着不得动弹，肩上手上都被勒出了血色。
他闻声抬起头来，恍惚着看了几秒，眼神忽然清明了起来：“谢禾？”
谢禾站在原地，低头看着他，手背上青筋暴起：“你看到了？”
“哈哈哈，我看见了！谢禾！我看见了！你这么费尽心思地藏起来干什么？我只要一副丹青图！我只要一副丹青图！”
谢禾定定地看着薛世昌，然后闭上眼睛，缓缓抬起头，呼出一口气：“是啊，你看见了，那又怎样？六年前的事情而已，六年后又何必执着？”
他扔下剑。
薛世昌愣住了，继而大悟了似的：“你倒是轻巧。我可是放不下！我可是放不下！”
声音在房梁间回荡。
谢禾没有回头，直直地走出偏房，朝着药先生躬身行礼：“晚辈唐突了，他日必当登门道歉。”
不等药先生有所反应，衣袂翻飞，他上马，犹如来时一般风驰电掣。只不过风刮过耳边，烈烈作响，然后他听见有如擂鼓的声响，一声比一声响，最后几乎盖过了风声。
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原来是他的心跳声。
原来他的心跳得这么快啊。是在害怕吗？还是就是因为骑马而已？
他不想看见薛世昌，不想回想起六年前的自己。
仅此而已。
……
谢露明昏睡着，在睡梦里他身处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蜷缩在地不敢动弹，哪怕挪动一步也会被鬼怪拖走。
他下意识喊着哥哥。
哥哥为什么还不来？
忽然间一双手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了他，他歇斯底里地叫喊，手脚并用拼命往前爬，背后的黑影却是如影随形。
“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是那个疯子的声音。但是那个声音却不是从身后发出来的，背后的黑影不是他。
那黑影是谁？
谢露明停住动作，像是骤然停下的皮影木偶。他低头，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忽然间那双手却明晰了起来。
手掌边缘，腕骨边上，两个鲜血淋漓的牙印。
“露明，你疼吗？”
“我现在有些疼了。”
“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让你疼的人疼了，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所以你现在疼吗？”
一句句，缓慢而坚定，充满恶意。
谢露明跪在地上，带着哭腔：“我知道错了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去找薛世昌的！我不应该知道这些的！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求求你了！”
“我会好好听话好不好？你派人人来接我，不管多久我都等，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不会，真的不会跑回去的！我就在曲州！”
谢露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双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从紧紧抱着到松开，再只是手掌相贴。
哥哥在松手。
谢露明慌忙地转身去抓那双手，黑暗里却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远，声响越来越轻微。谢露明起身，跌跌撞撞的在刚刚还满心恐惧的黑暗里跑着。
然后摔倒在黑暗里，玉坠子的声音彻底消失。
“露明！”
宛若惊雷的一声叫喊。
谢露明茫然地“睁开”眼睛，微微的光亮的刺进他的眼睛。眼前的图景由模糊转向清晰，刘仙舟和沈清明的模样渐渐出现在眼前。
“你的心脉刚刚几乎要停滞了，本身就身子带着病，怎么还这么乱来！”刘仙舟这次气得不轻，也吓得不轻。沈清明在一边看着，心想这得气倒两个，还说别人，他自个儿不也是激动到喘鸣犯了？
两个人都想不明白谢露明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哪怕是得知了当日美人图上就是自己又怎么样？那些是谢禾他们的故事了，况且时隔这么久。
不过两人现在谁都不敢问出口。
谢露明现在这副模样，就像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被发现了，这辈子都无法赎罪似的。感觉别人只要再提一下这个事情，就会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