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珠子不喜欢你。”

那人说道。

谢露明几乎开不了口，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谢幼安。

而他打量谢幼安的时候谢幼安也在打量他，最后这少年抱起狸猫，转身进了敞开的木门。谢露明自己站起身来，来不及思索便跟了上去。

门口就摆放着一方桌案，谢幼安坐在右手方，那只狸猫乖巧地趴在案上，见谢露明进来立马警觉地抬了抬脑袋。

“灵珠子。”

谢幼安拍拍它的脑袋，语气有些重。狸猫避开他的手，起身跳到书柜上，依旧看着谢露明。

谢露明跪坐在他对面。

对坐的两个人，一样的年岁，一样出彩的外表，宛如一对双生子。

谢露明脊背发麻。

这么久以来，他都活在这个人的阴影里，而自己也不厚道，抢了本属于他的哥哥。至于谢家孩子的身世是被强行塞在手里的，谁也不欠谁。

“你是谢幼安，哥哥的亲弟弟。”很笃定的语气，谢露明说这些话的时候牙齿都是酸的。

谢幼安的表情一直没变，听到“哥哥”两个字才抬了抬眼皮。

“你就是谢露明？”谢幼安一只手支着下巴，忽然脸上流露出嘲讽的意味。

“不过尔尔。”他开口说道。

气氛一下子冷了起来。

这般毫不客气不留情面，语气中的敌视和轻蔑简直和谢禾如出一辙。

“哥哥知道，我也知道。只不过他不承认，你知道吗？他不承认，”谢幼安起身，把书柜上的灵珠子抱了下来，“现在看来不承认也是好的，以后麻烦。”

谢幼安没头没脑地说着这些话，谢露明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话里到底有几层意思，片刻后才开口道：“我不懂你说的话。”

谢幼安看了他几秒，忽然松开灵珠子。那只狸猫一得到释放就凑到谢露明跟前，摆露出一副格外敌视的姿态。

“灵珠子讨厌狐狸，它被狐狸咬伤过。叔父心疼了好几天，连带着我也伤心难过，”谢幼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看着灵珠子的眼神委实算不得友好，“我不喜欢灵珠子，我也不喜欢狐狸。”

谢露明不说话，看着谢幼安的目光中一样的充满敌视。

“哥哥来找你了。”忽然，谢幼安一把抱起灵珠子，朝室内走去。

话音刚落，那股幽香萦绕鼻尖，是哥哥来了。

他从他背后过来，站在他背后。谢露明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唤着他应该走了。可又有不同的声音拼命蛊惑他。

凭什么要走？他来这里不就是想看看哥哥对谢幼安到底有多好、有多重视的吗？

谢露明往后倒去，谢禾伸手接住了他。

然后他拽着谢禾腰间的绶带，刻意放柔了声调：“哥哥。”

隐晦着暗暗地争抢，偷来的名分他叫得落落大方。

谢禾低垂着眼睛看他：“见到了？”

谢露明手握成了拳：“见到了。”

“那走吧。”

谢禾弯腰把他抱在怀里，转身欲走。

谢露明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砸得晕头转向，茫然地问道：“去哪儿？”

“回家。”

谢露明心里还有些茫然不解，但身体倒是很诚实的、紧紧地靠着谢禾怀中。至于哥哥为什么不去见谢幼安，他才不问出口。

这样最好。

谢幼安抱着灵珠子靠在门上，目送着两人远去。

谢露明。

谢幼安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哥哥喜欢的，原来是这般模样。

……

“今晚还在这里住一晚，明日我叫人备车马，我们回去。”谢禾坐在谢露明身边说道。

谢露明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温和是不是又是诱饵。

“哥哥……不陪他吗？”谢露明故意做出这般体恤的姿态，但倘若答案不如所愿，他必然是会阻拦。

谢禾没有说话，罕见的、奇怪的做出这副不动声色的神态，然后他看着谢露明：“你想让我去陪他吗？”

谢露明半点也不想，自然是摇头，没有丝毫犹豫，连装模作样都忘了。

“谢露明，你是在愧疚吗？”

谢禾忽然说。

谢露明不明所以。

“你可以说出来。”谢禾的声音越发低沉。

谢露明看直了眼，简直无法抗拒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他靠了上去，双手试探着去抓谢禾的衣领。

然后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没有被拦住，也没有恶语相向亦或是嘲讽的表情。哥哥低垂着眼帘和他对视，眼里是从不曾有过的神色。

谢露明简直要醉死在这其中。他眯着眼睛贪婪地顺着自己的心，慢慢的挪动唇，直到谢禾把他牢牢扣住，把他按在怀里。

谢露明看不见哥哥的脸，也猜不到哥哥的心思。只不过他靠在他怀里，耳朵贴在那厚实的胸膛上，哥哥急促的心跳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谢……你可真是魔怔了……”

谢露明的耳边微微震动，他听得朦朦胧胧的，不知道哥哥说的是“谢露明”还是“谢禾”。

谢露明觉得哥哥在期待些什么，但他想不明白。他爱他，但是只是从恶意满满的角度去揣摩他倾慕的人对他的感情，毕竟他倾慕之人就是如此，所以他从不曾妄想过另一个可能。

一个截然相反的可能。

只要偶尔的拥抱就好了。只要看着他就好了。只要哥哥不那么恨他就好了。

而这一刻，哥哥竟是前所未有的全然实现了他的愿景。不出所料的，他心里又生腾起更为肆意的、贪婪的想法。

谢禾就像自知而不自重的风流浪子，做着让人满心误会的事。

惹得谢露明眼睑发红。

然后不顾天光大亮。

既然哥哥纵容，他便也不顾。

狐狸最是妩媚，谢禾也经受不住。

虽然不知道哥哥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心思，但此时的荒唐他不想错失。

在那些动作之下，谢禾的身子竟然在颤抖，下一秒视线晕转，谢露明面朝下被按在榻上。

白光凛冽间简直要魂飞魄散，哥哥的黑发垂在他眼侧，肌肤的热度是他妄想这么久以来最真实的一次感受：因为是真的。

“谢露明……谢、露、明……”咬牙切齿的，满含怒意地喊着他的名字。

谢露明忍不住呜咽出声，一场旖旎绮丽的幻梦成真。他哭着喊谢禾的名字，听得让人心碎。

谢禾停下动作，把他翻了个身，然后扣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在榻上。谢露明泪眼朦胧，他伸手去摸谢禾的脸。

谢禾微微偏头，用脸颊去蹭谢露明的手，眸中流露出罕见的脆弱，甚至还有哀求。然后他听到谢露明说：

“不是的。”

霎那间，满心的期待落空。谢禾僵直着动弹不得，脸上的一切软弱消失得一干二净。

“当然不是的。”

他俯身说道，然后继续着他的行为，动作里隐含着报复似的愉悦。

只想杀了他。

一场荒唐良久才结束。

回府的路上谢露明昏昏欲睡，缩在谢禾怀里动弹不得。暖意渗透四肢躯骸，他像只吃饱的狐狸般餍足。

谢禾把他抱得很紧，似乎是在贪恋此时的每一分每一毫时间。不知道马车行了多久才停，谢禾掀开幕布下车。

天色已晚，朱门之下华灯已升。谢大人站在朱门处等候。

谢禾迟疑了一会儿，揽抱着的手臂揽得更紧了。而室外不比车中暖和，谢露明在睡梦中不自觉地更往他怀里钻。

“回来了。”谢大人开口道，语气生疏，似乎毫不意外谢禾的晚归。

谢禾站在那儿不说话。

“荒唐！”谢大人终于绷不住脸上的云淡风轻，狠狠的一甩袖子，“明日就把他送到曲州！”

“以什么名义？”谢禾并不把谢大人的怒气放在心上，他低头看着藏在自己怀里的小半张脸。

“求药，”谢大人看不得这般场景，转身欲走，而刚跨过门槛他就停了下来，补充道，“你也该娶亲了。”

“……是，父亲。”谢禾低低应答，看着熟睡中的谢露明，心里涌起一股报复般的快感。

想到他知道那个消息之后的模样，谢禾就忍不住发笑，笑得阴恻恻的。

胸口泛起的疼痛一时也减轻了不少。

对，跟着他痛吧，谁也不能就这么看着对方受折磨。

……

谢露明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还在马上，只不过不见哥哥的身影。

他撑起身子，微微的痛感让他不由得低呼一声，脸上瞬间攀染大片红霞。

旖旎春光，满室幽香。

何等不堪。

他静坐片刻，这才起身去掀车帘，刚巧和外边正欲进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露明，你醒了！”刘仙舟很是高兴地上了马车。

谢露明有些不明白了：“仙舟？你怎么在这儿？”

“嗯？不是说一同去曲州看药先生吗？”刘仙舟更加迷惑，“你这是睡昏了头？”

谢露明直觉不妙，连忙抓着刘仙舟的手：“我哥哥呢！”

“谢公子没有跟来……不是，你怎么半点都不知情的模样？”刘仙舟就算不懂，这时也察觉到不对劲。

“谢公子把你送到清河，说近日你的夜惊越发严重，要送你到曲州求药。堂姐夫一听便也动了念头，要我一并前往治治喘鸣，”刘仙舟放下手里的红果，“我登车之际你就在睡，已经过了一天你才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