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麦田只收割不到一半，好多镰刀被随手慌乱地扔在农田里，躬耕拉货的老牛不安地甩动尾巴脑袋，看见主人被粗鲁绑走，它想做点什么，可是士兵无形的杀气让他恐惧。
这些人被带到麦场之上，大片鸟雀被惊起，头也不回地飞远，更多的士兵分成两三人的小队进入农舍搜查，并一步步逼近从男爵的古堡。
从男爵姗姗来迟，跑了一头热汗，农民们纷纷抬头呼喊他：“巴尔萨先生！”
巴尔萨只是匆匆点头呼应，他小跑到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前，以略显卑微是姿态问：“怎么了比尔大人前天不是排查过了吗？如今正是丰收的季节，不能因为这个耽误收成啊。”
巴尔萨苦巴巴地将脸皱成一团，可前天还对他算客气的比尔今天却高高在上，手里猛地砸一个木雕神像到巴尔萨脚下。
“排查？哼，当时排查的时候可没有这个东西！”
埃德看过去，那是一个温柔的女性形象，长发上盛开鲜花，四周环绕鸟雀昆虫，脚下也有各种小动物环膝。
这是大地母神的神像，拥有象征丰收的含义，是很多农民都会信奉的神灵，一位格外受尊重和喜爱的神灵。
他眉心一跳，很想把这位比尔先生的脑壳掰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或者把他的胸腔撕开看看胆子是怎么长的。
是真的不怕报复啊。
“这——”巴尔萨脸色大变，但嘴咬的很死，“这不知大人是从哪里得来的，但我保证绝不是我的领地里找出来的，比尔大人，这是赤裸裸的诬陷啊，请您明察！”
“诬陷？”比尔极慢地重复一遍一招手命令手下，“把人带上来！”
“爵士不如看看，可认得这个人是谁？”
士兵就像抓小鸡仔一样抓出一个瘦高男人，他衣着简朴脸型瘦高，神态颇有些畏畏缩缩的心虚感。
就在巴尔萨苦苦辨认觉得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时候，一个胆大的农民抬头，然后震惊高呼：“本森，你这个懒汉，你这个小人，你居然……”
“安静！”
一个士兵上前拔剑制止他，比尔盯紧巴尔萨，看着他放松眉头一脸恍然，然后问他：“大人，本森和您说什么了？”
比尔用剑柄戳本森的后背，本森喉结滚动，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开口：“巴尔萨爵士根本没有按照您的命令把那些神像烧毁，而是放到了粮仓里藏起来，依旧有很多农民去那里做祷告，这个小神像就是我在里面拿出来的。”
巴尔萨不慌不忙：“你说我把神像藏在粮仓里，我有三个粮仓，你说的是哪一个？”
“这……”本森慌乱低头，小声说，“等士兵们回来就知道了。”
忽然扑通一声一位农民扑倒在地，声音恳切：“大人明鉴，不要被本森那个小人蛊惑，他今日指认抓来的人都和他有债务关系，他欠我们很多钱不还，又偷偷跑掉，我们都以为他离开流浪去了。”
知道在士兵搜查结束前比尔是不会表态的，埃德走到农民身前蹲下来问：“他欠你们钱？怎么欠的？”
在默许下农民激愤开口：“他是一个只知道赌博而不劳动的懒汉！他总希翼一夜暴富，赌光自己的所有财产后就一脸悔不当初的模样骗我们，希望能借他钱从新来过，我们都或多或少借给他，结果他又去赌，还为了多我们的债不回村子！”
埃德听得津津有味，刻意强调：“你是说他是一个不肯踏实劳动而妄图幸运眷顾的，嗯，懒汉？”
“是！”
余光瞄到高头大马上的将军投来目光，埃德维持笑容不变，继续闲聊：“不要看不起本森先生，万一他真的得神灵眷顾，一夜暴富呢？”
巴尔萨瞬间懂了，不动声色地接话：“怎么可能，他曾经天天向地母祈祷，地母对他做的唯一回应大概就是在他快饿死的时候收容他进祂的神殿，给他一口食物吧。”
一个经典的，古伦国国王口中不自己劳动，反而祈祷神灵天上下面包，不，下金币的形象。
去搜查粮仓的士兵回来了，对比尔行礼：“报告将军，粮仓没有问题。”
本森脸色瞬间变白，他喃喃：“不可能，不可能，我亲眼看见的，将军——将军——”
他跪扑到比尔脚下，声音颤抖：“还有农舍里，将军，他们收容了很多从外地逃过来的信徒，马车一辆辆的，我不可能看错！”
恰巧搜查农舍的士兵回来了。
“报告将军，无可疑人员，爵士城堡中只有一位客人，据说已经和爵士一起过来。”
比尔看向埃德，埃德会以微笑。
“原来都是误会，”比尔放松表情，声音柔和，“实在抱歉了巴尔萨爵士。”
“没事，理解理解。”巴尔萨一边弯腰点头一边擦额角的汗，“大人也不容易。”
农民们的绳子被解开，他们愤怒地盯着本森，本森直接被吓得瘫软在地。
“收队。”
士兵们森然列队，潮水一般有序离开，带走了眼睛发直的本森。
混乱的麦场上有人愤愤发言：“他们太过分太嚣张了！”
“行了，回去干活吧，赶在暴雨到来之前要把麦子们收入粮仓。”
巴尔萨鼓动农民们先去收麦，然后目光复杂地看向埃德：“多谢。”
“只是几句不费力的言语而已，”埃德笑意加深，“如果没有事了，那就允许我提出告辞，爵士。”
“……一路顺风。”
一只手凭空出现，捡起无人在意、被踩入泥土中的神像，细致又耐心地处理上面的泥垢。
“所以，你把它带出来做什么？”
平坦小路上，埃德与尤利尔并肩坐在马车前，埃德手里拿着驭马的缰绳，尤利尔怀里抱着整理干净的神像。
“我记得你说，你在进入中央神殿地下室的时候，有一瞬间听见模糊不真切的呓语。”
“有吗？”埃德一愣，回想无果，“我都不记得了，所以那些声音是什么？”
埃德将神像举起来：“和它一样，都是寄存在神像里，以此为媒介被神灵听见的祈祷声。”
虚幻的光斑吞噬天空，埃德掉入一片浓雾中，前后左右循环着本森的神灵。
“我仁慈的母神，保佑我赚一笔大的吧，为了更好的生活。”
“我慈爱的母亲啊，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求求你，给我一些食物吧。”
“嘿，威尔森抓到了一只兔子，真是幸运啊，今晚可以改善伙食了，哦，母神，我已经整整两天没有钱买食物了，我要去威尔森家碰碰运气，母神啊，求垂怜。”
“该死的威尔森，如果他愿意慷慨地帮助他的邻居的话，我又怎么会沦落到去偷窃，该死的！母神啊，看着吧，不干不净的野兔一定带着某种严重的传染病，他们全家都逃不了！”
“噢，噢！一个新手，居然赢走了我所有的钱，我不甘心！母神啊，让他变成大地的养分吧！这是他唯一的价值了。”
“……”
懦弱、猥琐、阴毒，埃德听着层层叠叠的恶心的话不胜烦躁，他伸手护住尤利尔的耳朵，厌恶开口：“该去地里做养料的是他才对。”
环境和呓语消失，埃德重新听到马蹄和车轮声，风吹树叶和麦田声，还有远处鸟雀叽啾，觉得无比悦耳。
突然窜起的火焰吞没神像，只至焚烧殆净两手抓了个空尤利尔才回神，祂摇头甩开埃德的手，还有自己心底的古怪情绪，用话语整理思路。
“神像是本森的，他担心官兵搜查到自己家里的神像从而逮捕他，于是冒险回村子，刚好看见农民们在巴尔萨指挥下的大动静，揭发者丰厚的赏金让他动了歪心思，同时也解决了这座棘手的神像，他自己是不敢损毁神像的。”
“一个小人罢了，不值得多关注。”
埃德重新握紧缰绳，想了想问祂：“这些声音，神灵能听见吗？”
“嗯。”
“那不是要被吵死。”想想就觉得可怕。
“还好，如果不吟诵神灵的名号的话，听见了也就是模糊重叠的背景音，但如果加了名字——”
祂低头沉吟，埃德忍不住催促他：“会怎么样？”
“会更引起祂们的注意力，这两者的区别就像说‘今天天气不错’和‘埃德，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如果有一万个声音堆叠在一起喊他的名字说各种不同的话的话……
埃德莫名想到小时候玩过家家，总是有一堆女孩围着他希望他演自己的王子，一个两个三个地叫自己的名字，七嘴八舌说不同的话，实在是令人头疼。
可这些声音如果全部替换成尤利尔的话……
他表情回味，一脸正色地对尤利尔说：“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是吗？不过你应该很多次说过我的名字吧，在自我介绍的时候。”
祂轻描淡写，埃德心中却警惕不已，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都能听见。”
“说给‘尤利尔’的，我都能听见。”
怪不得无缘无故提起神像的呓语，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和他秋后算账……
以己度人，埃德深刻认识了自己的错误：“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盗用你的名字。”
“说到做到就没关系。”
直到派出的斥候回来说确认军队已经回城，巴尔萨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向农舍方向走去，在最深的几间屋子里躺着五位从军队围剿中逃出来的非凡者，他们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沉默且压抑。
这种情绪只有在见到他们的救命恩人时才会稍稍消退，两位恢复行动能力的非凡者扶着墙站起来和他打招呼：“巴尔萨先生。”
巴尔萨示意他们落座，忧心忡忡地问：“早上士兵来搜查时，你们怎么躲过去的？”
搜查……
非凡者们面面相觑，最后虎背熊腰的领头人一脸严峻地开口：“我们没有碰见搜查，今天一整天都风平浪静。”
右腿受伤的非凡者靠着墙冷笑，阴阳怪气：“怎么，士兵们忽然长心了，放过了我们？”
“如果真有士兵来过，我们不可能什么都没听见的。”另一人开口说道。
始终沉默的巴尔萨微微一笑，宣布：“我们大概是被一位路过的好心人救了，一切都是神灵的安排。”
在如血残阳下，本森被送上火刑架，始终死气沉沉的他忽然开始剧烈挣扎，嘶吼：“我没有骗你们啊大人，村子里阳奉阴违，大人你信我啊，你信我！！！”
火势起，很快就只剩下尖叫，再过一会儿就只剩下木材燃烧的声音了。
副官忧心忡忡地走到比尔身侧：“将军，他虽然可恶，但的确没必要撒谎。”
“我知道。”
“那您……”
“可的确什么都没有搜查出来不是吗，就这样吧，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不要太较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