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性子喜静，怎的此处这般……”

崔德音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聒噪。”

“平常时候是安静的。”崔善脸不红心不跳的朝声源处瞥了一眼，原本面对着崔德音是温柔的眸子带了些不曾有的锐利。

“阿音，”崔善面色平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选秀的事情，你当真不在考虑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崔德音总感觉崔善这句话中带了些乞求的意味。

和两人小时候他求着自己不要吃太多的糖人不同。

这种乞求带着些卑微，带着些痛苦。

但崔善面色并无异样，崔德音只当是自己这段时间因为整理书籍太过劳累而产生了错觉。

崔德音叹了一口气，“就算我想考虑，现如今京城中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不过我记得，在我还未出生之时，我父亲曾给我定下了锦官城李家的婚约。”

“可李家后来全族皆被屠杀殆尽，这门婚事自然也就不算数了。”

“再就是之后……”崔德音面上犯难，有些羞于开口。

“自从哥哥来到开元寺，我便入宫受学，每日与太子相处……”

崔德音裙裾飘扬，目光清浅如水，“世人皆知我与太子殿下关系不一般，自是没有哪家的公子敢向我提亲。”

“若是李家那等惨事没有发生便好了。”崔德音即使身穿一身青色，周身也浮动着清贵优雅之气。

“我听母亲说过，李家世代是读书人，那死去的李家哥哥成长在风气这般好的家庭中，定是差不了哪里去。”

崔德音的话说完，却发现身旁的崔善并没有什么反应。

“哥哥？”崔德音樱唇微启，眉眼亮晶晶的盯着崔善。

崔善垂在身侧的手早已经紧紧的攥住了白色的衣裳，他耳畔嗡鸣，指尖血色尽失，双手狠狠的用力，松开之时，原本雪白的地方已经全是褶皱。

“可惜事情没有如果……”崔善莞尔一笑，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好。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将他所有的情绪尽数覆盖。

一身白衣，平静的面容，男人周身都围绕着一股清冷谪仙的气质。

崔善仍然感到胸膛剧痛，但是只得强忍着，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阿音，”崔善的声音缠倦而又绵长，像是幽深的山谷中的清澈之音，“若是李家的公子未死，你当真会嫁给他？”

“会。”崔德音十分坚定。

崔德音想的没错，若是李家没有被歹人所杀，也许在她幼年时她与那李家公子便会相识。

按照两家的关系，两人定是会走动的很近。

崔家是世家，李家是书香世家，没有特殊的情况，到了恰当的年纪，两人便会成婚。

既然这样，就不会再有她进宫求学，并且与太子赵景湛相知相识的事情了。

更不用说她现在正在做的艰难抉择了。

“可是，李家哥哥已经去世，作为活着的人，我也只能怀念。”崔德音的话彰显着大家风范，即使是旁人来听也是听不出什么差错的。

“是啊，他死了……”崔善喃喃，循声转头。

“阿音还有别的事情吗？”崔善静默了一刻，提起袖子，声音比之前多了几分冷硬。

既然他根本无法好好保护她，那就让更强大的人保护她。

他的阿音，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永远的平安快乐。

崔德音愣了一下，漆黑的眼眸夹杂着些茫然，缓过来后才开口，“无事了。”

崔德音不是傻子，她自然是从崔善的口中听出了驱赶之意。

只是崔善作为自己的兄长，两人许久未见，刚开始氛围还是好的，不过一会便已经成了这样。

难道两人之间已经生疏到了这般吗？

崔德音垂下目光，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挽起，即使是被这般对待，声音也是温婉如玉。

“今日本就是阿音叨扰了哥哥，在这里给哥哥赔个不是。”少女缓缓行礼，纤细不堪一握的腰微微晃动。

“阿音，我不是这个意思……”崔善自知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冷硬了，一时间又后悔了起来。

“只是阿音想着，自己不久之后便要入宫，等选秀的结果下来，再想出宫看望哥哥可就难了。”

“原本还给哥哥带了些东西只是太过于紧急，一时间竟给忘了。”

“隔些时日，阿音会吩咐府里的人将东西送来。”

崔德音淡淡的垂下眼皮，声音不温不热，最后抬眸看了崔善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原本热闹的庭院瞬间空旷了下来，少女的余香似乎还在原地流转，可少女却已经不在。

崔德音的出现就像是一阵风一般，没来的时候勾起人的无限情思，当她到来之际，便会将一个人内心所有隐晦的渴望与幻想尽数勾勒出来，不能忘怀。

崔善站在原地不懂，失神的望着崔德音离开的方向。

“崔公子？”赵景湛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庭院中。

男人纤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把玩着崔德音的茶杯，嘴角的笑容却是渐渐隐没了下去。

“崔公子可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赵景湛的话中含着威胁，似乎若是崔善说一个不字，下一秒一道寒光便会架在崔善的脖子上。

“自然。”崔善转身，双目空洞的盯着赵景湛。

“太子殿下也要记得与我的约定，”崔善盯着赵景湛，一字一句，“阿音不能入宫为妃。”

赵景湛本就因为崔德音刚才的两句话弄的极为烦闷，现下又听崔善如此亲昵的称呼崔德音，他的心里油然的升起两股火来。

阿音，音音。

是他的音音。

只有自己能够这般唤她。

“这我自然不会忘，”赵景湛饶有趣味的盯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崔善，心情忽的好了几分。

“因为她崔德音，只能是孤的女人。”

*

“小姐……”小荷紧紧的跟在崔德音身后，试探的开口。

“小姐为何不与善公子提起你的难处呢？”

“善公子算是小姐的哥哥，说不定他是有法子的呢！”

“说不定善公子可以想出一个法子，这样小姐既不用进宫为妃，也不用……”

“现下，我的法子便是最好的法子……”崔德音压下心中那股微微酸涩的情绪。

但身为世家嫡女，她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平静的开口。

“善哥哥与我已经多年未见，一直居住在开元寺，这些世家的事情，看似十分简单，实则盘综复杂。”

“崔家与陆家向来关系甚好，我甚至要唤皇后一声姑姑。”

“可在自己的利益面前，她不还是抛弃了那些所谓的世家情谊，让我做这些事情吗？”

“我说这些并没有怪她的意思。”

“那梅花脑片难得，皇后也并没有逼迫我，这一切只不过是我思虑之后自己选择要做的罢了。”

“谁也怨不得。”少女的眸子里聚拢起淡淡的清愁。

“小姐……”小荷还想再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早些回府吧。”崔德音淡淡的吩咐。

“回去的时候，走来的那条路吧，那里有个老翁卖的蜜糖粽子，阿征很是喜欢。”崔德音想起自己那个古灵精怪的弟弟，感到心头的酸涩少了些。

“小姐最疼世子了！”小荷也高兴的应着。

“阿征还小，许多事情不愿意做便不做了，这样也好，不会引起一些猜疑。”

崔德音叹了叹气，“只是她终究还是要长大的。”

“我不求他能撑起崔家，只求他能平安长大，快快乐乐，如同其他男子一样寻得良缘，平安幸福一生便好。”

“真是不枉费小姐对世子的疼爱，前些日子我还听说，世子约着骠骑将军家的王公子和宋家的宋公子去寻蚌，要为小姐做一串珠子呢！”小荷兴高采烈。

在她看来，崔世子虽然顽劣了些，但是心肠不坏，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小姐。

“我这日子忙，不得空见她，你若见了她，可要叮嘱她注意安全。”崔德音展开笑容，嘴角也荡出一抹笑意。

*

成明十年，六月底。

后宫中三年一次的后宫大选将于七月初一正式开始。

这次选秀的秀女皆是出自朝廷官员家眷里的适龄女子，以及各个地方通过集中选拔而选出来的家世样貌才情皆是不凡的女子。

毫无意外，崔德音是秀女中的一名。

甚至是在其他秀女进宫之前，她便已经在皇后的安排下进了宫。

今日是所有秀女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这次选秀的秀女大多都是互相认识的，毕竟各个出身书香门第，平时都是互相走动的。

但是在长安城中比较有名的便是崔德音，还有包山陈氏的陈灵儿，以及枫林徐氏的徐青青。

包山陈氏和枫林徐氏皆是大康的大世家，只不过还是稍逊于崔氏罢了。

但这些年，皇上有意提拔徐氏和陈氏，封了不少两家的人入朝为官，反倒是崔家这些年日益落败。

因此其他秀女看崔德音的目光都带了些可惜和揶揄。

毕竟谁不知晓徐青青和陈灵儿是从小的闺中密友，但只要是崔德音出现的场合，两人的风头都被崔德音抢了去。

因此两人早就怀恨在心了。

指不定会趁着这次选秀的时机对这位娇弱的美人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领事嬷嬷告知所有的秀女分别占成两排，这样她好分派各个秀女的住所已经安排其他事宜。

崔德音自然是料到了一些今日的场面，无非是陈灵儿和徐青青会对自己冷嘲热讽一番。

诸如什么崔家现在已经没落，你也跟着没落；还说自己不过是权贵的玩物，还整天跟在太子殿下后面，妄想着永远都不可能属于自己的太子妃之位。

崔德音早就已经习惯。

她向来不会将这种没有脑子的人说出的没有脑子的话放在心上。

每次她见到两人之时，都是面不改色的走开，甚至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这无疑更加加大了陈灵儿和徐青青的火气。

但是崔德音想，现在三人是在宫中，就算两人想对自己做些什么，向来应是不敢动手的。

领事的嬷嬷已经开始逐个打量秀女，似乎要在每个秀女的身上盯出她们的前程来，这样自己好提前谄媚。

崔德音自是不用担心，皇后一早便已经差人告诉自己，说一点会将最大最宽敞的房间留给她。

最重要的是，离着那两个讨厌的人也很远。

嬷嬷开始按照册子上的顺序说着分配结果。

“崔氏德音，成音阁。”意料之中的结果，崔德音淡淡一笑，向说话的嬷嬷做了一个礼。

那嬷嬷见崔家的嫡女虽然貌美，但人也确实如同传闻里那般知礼懂事，一时间满意的点了点头。

正在那嬷嬷要继续宣读其他秀女的住所时，外面的声音变得嘈杂了起来。

“嬷嬷，不好了!”一个身穿宫服的小太监慌乱的跑进来，差点被自己绊倒。

“慌慌张张，这些年你师父教给你的东西都哪里去了？”那嬷嬷在宫中多年，几乎是瞬间就蹙起了眉头，满是不悦。

“黄嬷嬷!”那小太监大口喘着气，终于将身子站直，“成音阁走水了!”

崔德音不可置信的抬眸，放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的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