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吹进,掀落了她屋内几枝将要枯萎的菊花。
元澄被这兜头而来的寒意给惊醒了,睁眼便看见了一地的残花败叶,好不凄凉。
昨夜风雪飘落,有铺天盖地之意,至晨时雪势减小,屋檐、枯枝上结了薄薄一层冰,天愈发冷了。
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元澄闭着眼睛将外衣笼上,一开门,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她打了个哈欠,只探出一只手去抓门边的扫帚。
日头攀上,亮光照入。元澄猫着腰将一地菊花扫起后,又钻进了院子里,捧着刺骨的泉水洗了把脸。
今天是三宗会武抽签的日子。
听说以往的三宗会武都是积分制的,每个弟子都可以参加,最终积分排在前十五的弟子们进行祭祀典礼的执剑人之争。
不知为何,这一届突然换了形式,直接由三大长老亲选,且不再采用积分制。
在十五个弟子中,必定是有一个轮空的。
以往积分第一的弟子可以直接进入最后的决赛。
看来今年轮空的人,恐怕是要从周梵音、谢清、范轻舟里选了。
刚一出门,风雪便灌进了元澄的衣袖,将它们吹得鼓鼓作响。狂风未减其势,拍打着檐下垂花铃,玉泉上浮着碎冰,梨树间夹有碎雪。
三宗会武便在这小雪时节拉开了序幕。
她来得早,到正殿时只有稀疏的数十位弟子,大多数弟子们都在殿外忙活着。
所以她一眼就瞧见了抱手靠在门边的周梵音。
元澄悄然走进,学着封澈的样子,中指与大拇指一掐,脆生生地击出一个响指,适逢烟花绽空,周梵音一缩脖子,仿佛焰火在耳边炸开了似的。
“梵音,早啊!”见计谋得逞,元澄笑得开心极了。
可周梵音却罕见的一脸愁容,嘴角都快要掉到脚尖了:“早上好,元澄。”
像是一只淋了雨的幼犬,周梵音秀眉紧蹙,与她凑着肩,连叹了好几声气。
“你这是怎么了?唉声叹气的做什么?”元澄歪着头问她。
“唉!”周梵音还未回答,便又是重重的一声叹息,“明日三宗会武,我心里没底。”
“在溯洄山涧闭关修炼的如何?不顺利吗?”这是几日来元澄第一次见周梵音,所以并没有来得及问她溯洄山涧的事情。
“不太顺利,没有看到药草,也没有增长什么灵力。”周梵音撇撇嘴。
“范轻舟和谢清师兄呢?”元澄又问。
“不清楚。”周梵音摇摇头,“许是我太倒霉了。”
“就算他们增长了灵力,在三宗会武时也不允许使用灵诀,你别太担心了。”元澄宽慰道。
“这倒也是,不过——”周梵音正要说什么,却被远处弟子的喊声打断了。
外门弟子挥着手臂:“周梵音师姐,请到偏殿来!”
“快去吧!”元澄看出了周梵音眼神里流露出的一丝歉意。
自从她被妙法长老选中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说过话了,这次也不例外。
“一切以三宗会武为先,剩下的话咱们过段时间慢慢讲,快去吧!”元澄笑道。
“那我先走了....”周梵音反握住了她的手。
二人双手交握之处灵力盈盈,光影流转,如同开出了一朵朝着光辉而生的灵花。
天光更亮,雪却若飘絮似的仍是下个不停。
三宗会武的弟子们陆续地都到了。
元澄站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雪灰的身影藏在一根垂帘雕玉屏风后,就连封澈他们进来都没有看见她。
可是云渺却瞧见了。
“元澄?”云渺踏着轻缓地步子走来。
“云渺?有什么事吗?”元澄看着面前又瘦弱了几分的少女,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讶异。
“没事,就是看到你了,所以来打个招呼。”云渺摇摇头,说得一脸真诚。
元澄正琢磨着该怎么接话呢。
“要不要到前面去?抽签典仪就要开始了。”云渺又道。
“好,走吧!”元澄朝她笑笑。
刚要走,大殿外就有一阵喧闹声飘近。
几个太清宗的弟子抬着一个花梨大理石长案匆忙跑进。
云渺站在外侧,刚刚又侧身同元澄讲话,所以身子微偏,并没有看见跑来的弟子们。
眼看着云渺就要撞到长案上,元澄眼疾手快地挽住她的腰,借力一转,将她挡在了身后,自己则与那几位弟子擦肩。
有惊无险。
云渺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元澄揽到了一边,她显得有些无措,一双水灵的鹿眸忽闪着,耳根也攀上了些许微红。
“没事吧?”元澄松开手,也略显尴尬地眨了眨眼。
“没、没事,多谢你,元澄。”云渺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莞尔道,“刚刚是我疏忽了,还好你在旁边。”
元澄歪着头笑:“没事就好。”
不过云渺的身体实在是单薄,元澄只轻轻一搂便握住了她大半个腰,毫不费力地就把她带到了身后。
但尽管如此,元澄望向她时,总能感受到一股韧劲。
云渺眼若丹凤,眉似远山,目光清朗而又坚定。
她像是一枝柳,但并不是金陵城中栽下的用以送别告祝的柳,而是那立于千丈悬崖边,任由风吹雨打却依旧傲然伫立的常青之柳。
“想什么呢?”云渺问道。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紧张。”元澄与她并肩走到大殿的中央,站在了人群的边缘,“等下就要抽签了,希望自己运气能好点。”
这时,人群蓦然安静下来。
大殿与偏殿连接的一扇小木门被人缓缓推开,妙法、戒律、执剑长老前后走出,接着就是周梵音、谢清与范轻舟。
他们在众人的目光走上高台。
三位长老坐在侧面的紫檀太师椅上,而独留高台上一方嵌有十八颗宝石的紫檀宝座空着,想来那应该是掌门的位子,另一侧,三个弟子神色肃穆地垂首站着。
“什么叫运气好?”云渺压低了声音,“不抽到上面三位推选弟子么?”
元澄嘿嘿一笑又霎时觉得不妥,赶忙将上扬的嘴角压了下去,她抿着唇,笑意从唇角溢了出来。
扭头瞧来时,她眼眸湿漉漉、亮晶晶的,闪烁着点点光芒,像是一只于林间跳跃的小鹿,“是呀!”
“抽到他们,我毫无胜算。”元澄又补充了一句。
云渺表示赞同地点点头,轻声安慰道:“没关系,你也很厉害。”
“掌门到——”
外门弟子的声音通过送音铃传来,原本还有些躁动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元澄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她从未见过掌门长什么样子。
第一世,在三宗会武的大典上,元澄只远远望见过掌门的背影:黑发白衣,手握蓝枪,飒爽英姿,非常人可比。
在这静默的大殿之中,一抹白如霜雪的身影缓缓走近。
无法言说的威压之感蔓延开来,每个人的心中似乎都悬上了一颗石头。
掌门的名字元澄是听过的——周素危,曾经是太清宗弟子。
她身后背着一杆青蓝长枪,枪头、枪身、枪尾三段之间由一道淡淡灵力所连接着,随着走路时微微摆动,像是三个从箜篌中飘荡而来的音节。
周素危缓缓走到高台之上,她没急着坐下,而是先与三位长老点头示意,随后目光威严地扫来,在殿内十二名弟子身上滑过,接着,她微微偏头,淡淡看向了三位推选弟子。
最后,周素危终于坐下在了宝座之上,可她的动作还没完:合眼一拂袖,她将长枪从身后取出,一道青光亮起,将那杆神器包裹其中,它便就这样凭空立在了一旁,像是一名庄严的护卫。
她神色熠熠,即使岁月在周素危略显灰白的面庞上留下了雕刻的印痕,但也不难看出她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周素危的眼眶很深,眼眸如同一汪深沉的泉水,并非泛不起波澜,而是涟漪渐起时,连风也不敢飘动。
“我是悬圃宫掌门,名周素危。”周素危的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落在了每个弟子的耳朵里,“各位都是三大长老选出的悬圃宫内最优秀的弟子。”
“祭祀典仪规模重大,不容轻视。能手执轩辕剑更是莫大的荣誉,每个悬圃弟子都应为此而努力。”
“希望你们可以在三宗会武中取得好成绩。”
说完,她手腕一抬,便有十四个玉牌飞出,漂浮在空中。
“根据三大长老的推举,太清宗弟子范轻舟将直接参与最后的决赛。”
殿下议论纷纷。
元澄和云渺对视一眼,皆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固然,范轻舟的实力不容小觑。
但却不是最佳人选。
周梵音、谢清、范轻舟三人里,论实力,自然是周梵音最佳,论谋略,谢清应属最上,可三位长老竟然选了范轻舟。
“现在,请你们上前拿一枚玉牌,抽到相同数字的为一组。”周素危又道。
“从你开始。”
她的目光越过了高台侧面的周梵音与谢清,落到了十二名弟子中,站在最前面的孟羽身上。
孟羽行礼后上前拿取了一块玉牌。
人群缓缓动了起来,排在后面的弟子们挨个取了玉牌。
元澄慢吞吞地跟在前面弟子的后面,在取玉牌的时候偷偷瞥了一眼高台上的周素危。
周素危的目光冷冷,看着窗外的远方,犹如青山葳蕤随冬而尽,她眸中蒙上了一层灰茫茫的雾。
元澄拿了玉牌后退到一旁。
掌心一翻,玉牌上赫然亮起了一个“柒”字。
见十二名弟子都抽取完毕,周素危才看向了高台之下的周梵音、谢清二人。
两人会意,上前拿走了最后两块玉牌。
十四枚玉牌领取完毕,周素危指尖轻点虚空,便有七束光芒从玉牌中散出。
在空中汇聚成一条条光线,两头连接着抽取到相同数字的弟子。
霎时,殿内被光线照的明亮,和着窗外簌簌而下的雪,元澄的眼底也漾出了一抹透亮的白。
她手中的玉牌也亮起了一抹淡淡的光,穿过人群,落在了另一头。
元澄踮脚去看,光线所连接的弟子是齐琛。
她一哽,眼底的白登时化为了灰。
“怎么样,你抽到了谁?”云渺捏着玉牌,问道。
“虚尘宗弟子,齐琛。”元澄的语气里有一丝无奈,“你呢?”
“嗯...”云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玉牌,又望向了远处,指着倚在门边的云水蓝身影,“好像也是虚尘宗的。”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元澄瞧见了一脸淡然的江淮。
“那是江淮。”元澄不免为云渺担忧起来,“戒律长老的亲传弟子。”
“江...江淮?!”云渺显然是听过他的名字,脸上露出了既忧虑又兴奋的表情,“是那个开启无归河的江淮师兄?!”
“没错。”元澄点点头。
云渺倒吸了一口凉气后,双手捏着玉牌,一脸忧愁。
至于元澄,内心却有一丝窃喜:在这十四人之中,齐琛的实力应该与她不相上下,属于中下等一类。
周素危再一挥手,七束光线齐齐消散,收回她的袖口之中。
“明日三宗会武,我希望看到你们的真正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