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泰吃惊地喊:“怎么、怎么会这样?!”
“或许是因为他还没上岸,也或许——”封澈向前走了一步,无争出鞘,“他根本就上不了岸。”
“你别说的这么恐怖吧...”元澄听得心里发毛。
影子愈来愈大,无归河的河水开始倒流,黑影汲取着其中的流光,似乎要将无归河吸干一般。
它伫立于无归河之中,并不像元澄那样受其控制。
恰恰相反,无归河却是受它掌控的。
黑影静止时,无归河上的风也骤然湮灭;黑影移动时,无归河才潺潺流去。
渐渐地,河底露出了嶙峋石块。
“不能让他把无归河的水吸干,否则——”
猛烈的风沙席卷而来,将封澈的话打断。
沙砾如飞刃,划过衣袖时哗啦一声,将他的衣衫掠开了几道口子。
黑影此刻已经遮天,将无归河内的领域笼罩在一片昏暗里。
难道上一世就是因为江淮踏入无归河后变成了影子,所以才再也没出去过?
元澄抽出长鞭,与封澈并肩。
接着,霍栖、严泰也站了上来。
“元、听——到吗——喂——”纪落葵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落葵姑娘?!”元澄将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声音随风散去,“能听见——”
“我的法力不多,所以长话短说——”纪落葵的声音由远及近,“江淮自己困住了自己,你们无须帮他,但——黑影会引来其他的鬼物,还请你们帮忙保护他。”
“不然的话——”
还没说完,黑影便发出一声低吼,风中彻底没了声响。
不然的话——他就出不去了?元澄在心里默想。
“他自己困住了自己,是什么意思?”严泰问。
“你们刚刚在无归河里,都看见什么了?”元澄没回答,而是反问道。
“悬圃宫。”严泰与霍栖异口同声。
她也看见了悬圃宫,不过相比之下,元澄觉得自己真正看见的是那些说不清来历的雾,悬圃宫的短暂光阴流逝只是为了让她感受到无归河的不同,而那些散发于人身上的雾气才是无归河想要她看到的。
“你呢?”见封澈迟迟没说话,元澄扭头问。
封澈抿了抿唇:“人间。”
“战乱的人间。”
三人在无归河中看到的都是另一番场景,但唯独元澄,看似处于无归河之中,实则却又悬于无归河之外。
那江淮看到的会是什么呢?
自己困住了自己,或许是心中的遗憾?或许是前尘未解之缘?
但无论如何,心中的困境都将是试炼中最难的一层。
无归河内的鬼气变得浑浊起来。
果然如纪落葵所说,黑影会引来其他的鬼物。
这些鬼似乎并不属于鬼界,准确地说,他们更像游离于六界之外的一种无源头之物,怨念极深,鬼气也不纯粹。
鬼物的形态各异,异兽、奇花、甚至还有不成形的烟雾。
它们围绕在黑影附近,等待着吞噬黑影,增强自身鬼气。
黑影不断地发出低吼声,在鬼物的骚扰之下,它已难以行走,原本归于平静的河水再次被搅动起来,流入黑影体内。
随着无归河的枯竭,鬼物们似乎更加兴奋了。
“黑影需要吸收无归河来保持自身,但无归河的存在就是用来防御这些鬼物的。”封澈冷声。
鬼物在旁骚扰黑影,迫使其吸收无归河,待河水彻底枯竭,便可以吞噬掉它。
这是一个死循环,只靠江淮一个人是绝对走不出来的。
难怪,难怪他再也没回来过。
一瞬间,元澄、封澈、严泰、霍栖四人同时动了,他们左手捏诀,指尖泛光,水、金、土、木法术亮起。
剑、鞭、刀四兵丢出,将无归河的晦暗撕开了一个寒意凛凛的光影。
鬼物被打得七零八落,不再齐齐围在黑影身边。
“哟呵,好默契!”严泰一个飞身,稳稳地接住了回旋而来的长刀。
“相处了两个多月,再不默契点,还怎么出去呀?”
元澄嘿嘿一笑,将长鞭绕在严泰手臂,借力一拉,严泰手中的刀便又飞了出去,将几个乱窜的鬼物拦腰斩断。
鬼物们被打散后也显得更加躁动,它们有灵识,知道四人是阻碍,所以转变了方向,朝着他们飞来。
看得出来,它们修为不高,元澄自己也能应付。
但很快,几人就发现了鬼物的可怖之处:它们可以隐匿于黑暗,且吸收同类的鬼气以壮自身。
无归河内,鬼物的数量减少了大半,可剩余的鬼物却肉眼可见的膨胀了几倍,修为更是大增。
仅仅从元澄身边掠过,便能让她喘不上气,如被禁锢了般。
“江淮稳定下来了,各位加油。”霍栖长鞭一挥,挡下鬼刃。
无归河再次平静下来。
另一边,封澈拎着无争一路杀到了入口。
元澄只见剑光闪闪、身影重重。
太清剑术:剑随意动,剑出影随。
还真是——有魔王风范。
就像第一世杀上悬圃宫一样。
无争银光一亮,擦着她耳边扎进了后面的墙壁里。
元澄一惊,扭头看去,发现墙上钉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鬼物。
封澈乘着风落地,将剑拔出,又补了几下后,鬼物化作灰尘消散。
他在空中轻轻打了一个响指,问:“想什么呢?别分心。”
像是一道闪电击破云层,元澄猛然反应过来,恍惚间相叠的魔王与封澈身影再次分开,她捻着衣袖点点头,转身又去应付鬼物了。
鬼物越来越少,怨气越攒越大。
眼下唯有一只巨大的鬼物存活。
它形似人,头上有角,背后生翼,面庞如河水流动看不真切,四肢修长且怪异。
这只鬼物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接着,它的四肢骤然折叠,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它趴在地上,匍匐着前进。
形状之诡异,怨气之滔天。
四人被它逼得连连后退。
它似乎能轻易察觉人的弱点,譬如灵力微弱、对未知而感到恐惧。
所以它朝着严泰与元澄爬来。
鬼物的速度极快,且身体可以随意变形,封澈的剑、霍栖的鞭根本拿它没有办法。
元澄与严泰一边躲,一边试图找它的弱点。
一炷香的时间已过,四人体力耗尽,气喘吁吁,而鬼物愈发凶猛了。
它口中喷出浓稠又恶臭的血水,所过之地皆受腐蚀,冒着淡淡紫烟。
若是喷在了人身上——元澄一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
他们现在处于劣势,在稳住江淮的情况下只能避战。
但无归河的地形简单,地域又小,鬼物吸收了他们的恐惧,此时它的体积已经是原来的两倍之多。
它的每一步都在把四个人往绝路上逼。
直到他们退无可退,元澄的后背紧紧贴在了冰凉而又粗糙的墙壁上。
“你们看!江淮!”
随着严泰的一声惊呼,无归河的方向飞来了几束红光,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鬼物身上。
接着一阵炮声响起,鬼物哀嚎着倒在了烟雾之中。
烟雾弥漫,唯独留下无归河岸一方清澈之地。
无归河的上空坠着一块琉璃灯,灯上泼洒下的暖光将江淮的半边脸映得透亮。
“各位,久等了。”他眉一扬,飞身稳稳地落在岸边,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指间夹着几块火石。
颇有英雄出场之气势。
不过几人可没空夸赞他——
因为那鬼物咔哒咔哒地再次站了起来。
原本一脸自豪的江淮倏地黑了脸,窘迫之感油然而生。他快步走来,手中火石再次飞出,噼里啪啦,火星四起。
“怎、怎么回事,它怎么不害怕?”江淮音调扭曲,不停地从储物袋中拿出火炮,狼狈之态全然不似刚刚的雄姿英发。
元澄不禁笑了。
可想到眼下的处境,她又想哭。
于是面上的表情便一半哭一半笑,滑稽得很。
“你你你,我们为了你坚持了这么久!你怎么、怎么处理不掉他!”严泰举着长刀,一脸嫌弃地说。
“我我我,在试炼里被困了那么久,哪里还有精力出来对付这个妖怪!”江淮脸色一变,手在储物袋里探了又探,最后绝望道,“没、没了。”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严泰抱着头哭喊。
元澄攥着鞭子,眼睁睁地看着鬼物将一地燃烧的火石踩碎,接着一甩脑袋,“咯咯咯”地朝他们爬来。
五个人复又罚站似的贴在墙壁上。
个个举着手中的兵刃,像是画卷里西域骑兵遇到异兽时负隅顽抗的场景。
至于悲壮?
事实上,倒也不悲壮。
元澄心里没底,除此以外,她还后悔。
后悔来了无归河。
她有些懊恼,明明自己实力不够,却还要来凑这个热闹。
转头看去,封澈握着长剑,面色却异常平静。
元澄没忍住,开口问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封澈看了她一眼,又越过她看了旁边瑟瑟发抖的严泰一眼。
扭过头,他淡淡道:“不怕。”
元澄的“为什么”还没说出口,无归河的门就被推开了。
如同尘尽光生,一道堪比天光的明亮照射而来,将无归河影影绰绰的星光并收而去,褪成了柔软的暗影。
琉璃灯便在这团明晃晃的光芒中隐去,似渐缺的月,一点薄光已不再发亮。
无归河内本是万物凋敝、百花衰败之景,任由河内如何星汉璀璨,都盖不住这鬼物遍地的晦然。
但这道天光的的确确破开了无归河的残状。
鬼物被这股凛然之气镇住,不敢再向前,只能试探地向后退去。
门外,投射下三个被拉长的人影,像是冷冷伫立的雪山。
三人分别是:周梵音、谢清、范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