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墨长宣带溪微来到书房，墨长宣早命人抬了一张绒榻、一条春凳，旁边的圆几上又叫人摆上瓜果点心和热热的蜜水。
墨长宣还记得溪微最喜欢吃莲花酥，只是这次来得匆忙，一时半会也没有，只好摆上些花朵模样的四色糕点。
“你若不嫌烦闷，就坐坐，若想回屋去，我再叫人送你回去。”
墨长宣一手扶着溪微的胳膊，溪微身子僵硬，走路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了。
平日只有他服侍帝尊的份，眼下见帝尊如此，就一直推说不行，不能让尊上来服侍他，但墨长宣伺候得甘之如饴，一步都不能让他摔了，好生扶着他坐在榻上。
一旁的仙侍看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帝尊也有主动伺候人的一天，且那人并不是他的母神，而是他的侍从……
真千古奇闻了，说出去没人信的。
香炉里燃着简素的柏子香，是墨长宣提神用的，怕溪微闻了不喜欢，也特地叫人熄了。
墨长宣重新翻开未批完的案卷，拿起笔来。
他想，这下溪微在他眼皮子底下了，可以专心处理公事了。
溪微也是乖巧，一声都不出，怕打扰帝尊，他就在那悄无声息地坐着，仿佛书房里没有这个人一样。
墨长宣垂眸看了两行手里的案纸，目光不经意就飘到了溪微身上。
溪微端肃地坐在榻上，目不斜视，宛如一座圣子雕像，墨长宣的目光描摹着他的容貌，像是从未欣赏过这般景色之人，贪看住了。
他看着他眉骨的弧度，眼瞳的色彩，鼻梁、下颌、双唇……
墨长宣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形貌、面容居然可以如此契合自己的心意，每一寸都是自己喜欢的样子，每一次看都能看出不同的好看来。
此刻，许多清规戒律又浮上心头，所谓美人也不过是一副白骨。
白骨而已，有何稀奇？
墨长宣努力找回自己的理智，然而在溪微容色的冲击之下，一切道理和高论都像流水一般淌走了，它们在溪微面前不堪一击，破碎得轻而易举。
直到溪微看向他，墨长宣才倏然回过神来。
“若是喜欢点心，就吃一些。”墨长宣说了如此笨拙的一句话。
“是。”溪微这才奉了命令似的，伸手从玉碟里拈了一块淡蜜桂花酥。
墨长宣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得收收心了。
太不得体了，怎么能这样盯着溪微看？
他下定决心去看手中的公文。
没看几行，又想到刚才溪微拿了一块桂花酥，这时候应该是在吃点心。
他吃东西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溪微吃到好东西都是小口小口的，怕一下子吃完就没有了，又怕发出声音，一块桂花酥吃了小半天。
有些薄屑沾在手指上，溪微又轻轻舔净了。
这个桂花酥他还挺喜欢的，想再吃一块，抬眼就看见墨长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溪微：“……”
墨长宣：“……”
偷吃的和偷看的都被抓个正着。
溪微浅笑了一下，把手收了回来。
“你吃，吃完了还有。”墨长宣佯装镇定。
“多谢尊上。”溪微又取了一块。
墨长宣敛起目光，右手轻轻扶着额头。
从出生到现在，墨长宣没觉得这么挫败过，连自己的眼睛都管不住。
把溪微放在身边，可比不放在身边更煎熬，只要在眼皮子底下，他就时不时想看看溪微在做什么，是何种意态，又因为极容易看见，于是就一发不可收拾。
“我在这里，是不是打扰尊上处理朝务了……？”溪微看墨长宣好像有点为难的样子，“不然，我还是回到瑶星居去。”
“不，就在这里。”
墨长宣自认不是个容易服输之人，反而越挫越勇。
眼下这情境，正好让他磨练一下心志。
接下来，只要坚持看完一本奏章，不看溪微一眼，就算是胜利。
看完一本奏章，就奖励自己看溪微一眼，作为鼓励。
打定了主意，墨长宣重整旗鼓，重新出发。
溪微吃完了桂花酥，横竖无事可做，想起刚才帝尊面露难色的神情，又忍不住看向他。
墨长宣本来已经看了几页，突然察觉到了溪微看向他的目光。
之前的几百年里，溪微不知道多少次望着墨长宣，眼神追逐着他，墨长宣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仿佛天理该然。
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溪微的容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溪微的身份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此刻，溪微的目光就像一道简短的咒语，一个不可违抗的命令：看着我。
墨长宣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溪微朝他一笑，吃过点心的唇更添微红，笑盈盈的煞是好看，轻而易举就将墨长宣的克制击得粉碎。
墨长宣破功了。
他一向自诩清心净欲，心怀自傲，瞧不起那些只凭皮相就交付真心、痴迷癫狂的凡夫俗子。
无法克制自己的是弱者，是蠢物，是甘愿堕落的可怜人。
他不信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不信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
可现在呢？
溪微看他一眼，他都受不了了。
墨长宣把看到一半的奏折合了起来，放在一边。
“尊上怎的不看了？”
溪微服侍帝尊多年，帝尊向来在几案前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甚少停下来过。
“我也有些饿了。”
墨长宣走到溪微面前。
“那尊上吃块点心吧，再让他们备一桌饭菜来。”
溪微拿起玉碟，他知道墨长宣刚才摸过纸墨，不方便自己拿，所以就挑了一块墨长宣平日喜欢吃的雪花糕，送到唇边。
墨长宣只见溪微的手指和雪花糕的颜色很相似，俯身低头咬了那糕点。
“小心别咬手。”
玩世不恭、略带调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溪微和墨长宣同时看去，居然是墨九殷站在门口。
墨九殷挑眉望着哥哥，墨长宣三两下将糕点推入口中，又恢复了冷淡神情。
墨九殷道：“好恩爱的神仙眷侣，刚吃完饭又来喂点心吗？”
溪微真想一块点心飞进他嘴里，把他的嘴堵住。
“我也饿了，”墨九殷走到溪微面前，笑得一脸孩子气：“我要吃桂花酥，手脏，劳烦嫂子帮我也拿一个。”
“司铃，拿双筷子来。”墨长宣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