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微洗耳恭听。”
溪微看见墨长宣的神色，倒像是十分对不起自己的模样，他也很好奇是什么事把一向从容不迫、稳如泰山的帝尊逼到这个地步。
墨长宣将左袖卷起，露出自己的左臂，眨眼间，他的左臂和左手就从血肉之躯变成了一节节木头，关节由冰蚕丝牵着，如同傀儡。
帝尊一条胳膊没了。
溪微倒吸一口气，心口发闷：“尊上，这是…！尊上的手怎么了？”
溪微想象不出来会有谁能够斩断帝尊一臂，这连魔尊也做不到……
墨长宣望着溪微：“还记得先前我们一同进行的仪式么？”
溪微当然记得，他和帝尊一起进行了除魔大计的最终仪式，只是那次仪式不知何故失败了，他身受重伤，这才从天上坠落下来。
“难道尊上也在仪式中受伤？”溪微伸手小心地捧起墨长宣毫无生机的左手。
墨长宣摇了摇头，一向清亮明净的眼眸中泛上了挥之不去的阴霾：“溪微，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关于这个仪式的全部秘密，其实除魔大计只是个幌子。”
他又道：“方才闻珏所说的难题一直都是我与弟弟的心腹大患，天地之间的至阴至阳之气无法消弭、无法融合，只能由我二人承受，但…我们都有些到了极限，若任凭这些极阳极阴之气倒灌入人间，又是一场祸事，因此我们只得继续吸纳。”
“我与弟弟原本都生在旸阳之谷，而银月之海是阴气汇集之地，必定是不适合弟弟生活，弟弟在那里一直十分辛苦。自从阴气不断溢出，他也一直在寻找解决之法，只是许多仙族和神族都留在了旸阳之谷，无法前去相助，他们久受清气浸染，根本无法进入银月之海襄助弟弟，甚至连我也不能。”
“就在几近绝望之时，我发现了母神留下来的遗物——曦明宝珠，这颗宝珠可以将至阳之气调和为较淡的阳气，经宝珠调和的阳气是可以与阴气融合的，可惜宝珠的容量实在有限，至阳之气又源源不绝地汇入，于是我开始探索宝珠的奥秘。”
“但是，弟弟知道了宝珠之事，他认为曦明宝珠既然可以调和至阳之气，或许就可以调和至阴之气，所以他想借宝珠一用。我没有借，因为我查阅母神留下的典籍，发现曦明宝珠只能调和阳气，书上还记载了一颗名叫‘夜喑宝珠’的神物，只有夜喑宝珠才能调和阴气。”
溪微明白了，之前魔尊抢夺宝珠就是为了这件事。
魔界迫切需要调和阴气的办法，而曦明宝珠是惟一的希望，墨长宣却连试也不肯让墨九殷试一下，按墨九殷的性子，他怎肯善罢甘休？
“更令我燃起希望的是，若是夜喑宝珠与曦明宝珠联合起来，便能彼此增长容量，以融合更多至阴至阳之气，只要找到夜喑宝珠，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墨长宣说到这里，目光却仍旧是黯淡的：“可惜，我派了不下万人在寰宇间寻找夜喑宝珠的下落，却是一无所获。所幸，我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找到了创造夜喑宝珠的方法。”
“创造？”溪微问。
“是的，夜喑宝珠是至阴至邪之物，若要创造它，便需要完成一个禁忌的仪式。”
溪微又明白了，墨长宣和他双修，就是为了这个禁忌仪式，为了造出夜喑宝珠。
“这个仪式几乎是我能找到的惟一方法……只是，这个术法太过残忍。”墨长宣垂眸道：“要施行仪式，需要修为接近大乘期的男女修士各一名，他们必须双修，交换彼此的灵气，必须两情相悦并使女修怀上孩子，再在仪式当日由男修亲手献祭掉女修和孩子，才能炼造出夜喑宝珠。”
溪微惊得捂住了嘴巴。
“我不愿按原样施行这个禁术，不愿牺牲无辜之人，于是我开始着手修改仪式，法阵、咒语、祭品……一重重改下来，发现仪式必须由两名修士来完成，我用自己的化身试过，是不行的。”
“所以尊上选择了我。”溪微的眉眼间并无怨言。
墨长宣缓缓点头：“我特意找到了你，你是男子，所以即使与你双修，也不会怀孕，而且你八字纯阴，或许可以蒙混过关。我斩断自己的左臂，用来作为仪式的祭品，这样你就不会被当成是祭品，我……没有一丝一毫想要牺牲你的念头。”
墨长宣一向光风霁月，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对不起溪微。
此时在溪微面前，墨长宣自认是无地自容的。
哪怕他已经站在了九重天的最高处，他仍有愧于溪微这个小小的仙侍，禁忌仪式中，溪微的确承担了风险。
“然而仪式终究是失败了，那日我身受重伤，醒来发现你已不见，而你的魂灯还亮着，我便下界寻你，可是竟然怎么也察觉不到你的气息，你的容貌亦变得判若两人。”
墨长宣望着溪微的肚子，猜测道：“兴许是身怀有孕，干扰了你的气息，可不知容貌为何改变？”
“这我也不知。”溪微轻抚自己的肚子，道：“尊上说的，我已经明白了。其实在仪式之前我就…有了，可是我没有告诉尊上，甚至用法术隐瞒了这件事，仪式失败或许与这个有关。”
“你隐瞒身孕，可是有什么苦衷么？如果知道你有了孕，我是断然不会继续仪式的。”墨长宣的心都揪了起来。
溪微望着墨长宣那清明无染的双眸，怎么可能说得出“因为我喜欢尊上”这几个字？
“仪式失败之事，我也有过失，尊上不必自责，”溪微笑道：“尊上的意思我明白，是怕我生下这一胎后性命不保，无法再次进行仪式，这样就不能造出夜喑宝珠了。我愿意拿掉孩子，保全性命，以助尊上完成仪式。”
溪微这一番话，反而说得墨长宣哑口无言。
溪微愿意舍弃掉自己的孩子，只为了帮助他完成心愿，溪微说得越轻描淡写，墨长宣心中的愧疚就越深。
他想告诉溪微，就算没有仪式，溪微的性命也是最重要的，是不能舍弃的。
然而，仪式的成败确实关乎天地存亡，溪微的性命也与之攸关，墨长宣有这个私心，就注定无法对溪微坦坦荡荡。
“溪微，待事成之后，你有什么心愿，我会尽力满足你、补偿你。”墨长宣说。
溪微眉头一展，露出一个极清傲的笑颜：“只要尊上心愿得偿，我再没什么心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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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当日，闻珏安顿好了谷中事宜，就来与溪微和帝尊会合。
墨长宣早召来自己的精锐护卫随行保护，又将天宫中最上级的云舟调来，供溪微乘坐。
正在溪微仰头欣赏那宛如空中宫殿的云舟时，墨九殷三步并作两步赶来。
“你们这是要去西海？”墨九殷显然听见了昨晚闻珏与两人的对话。
溪微点了点头。
墨九殷盯着溪微，抱臂不驯道：“我也要去。”
“我们此去是为了照看溪微的胎象，你还是在谷中养伤吧。”墨长宣走到溪微面前，挡住了墨九殷的视线。
“事关嫂子生子大事，我作为小叔怎能置身事外？而且这一路上十分艰险，多个人也多个帮手。”墨九殷寸步不让。
墨长宣一抬手，漫山遍野的白衣修士全都现出身形，个个披坚执锐。
看见了吗？不缺人手。
溪微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
墨九殷也笑了，拍了拍手，谷外谷内立刻又冒出更多魔族将士，人人顶盔掼甲。
黑白修士如同棋子般排布，剑拔弩张，簇拥着中央的帝尊、魔尊和溪微。
溪微：“……”
小炮灰好有面子，仙界和魔界这是出动了多少人啊。
“尊上，要不然就让他同去吧，”溪微对墨长宣说：“即使不让他去，以他的性子也必定是暗中跟随，若是这样，还不如让他走在明面上，更能看清他的行动。”
“嫂子真是好了解我啊。”墨九殷微微歪着头，笑得一脸邪谑。
墨长宣瞥了弟弟一眼，旋即望着溪微一笑：“听你的，走，我扶你上去。”
天宫将士们和魔族军士们都已经看傻眼了。
被帝尊和魔尊视若珍宝的那位美人……那真是美到天上有地下无的，只消看他一眼，好像就能多活一千年似的。
众人有迈不开腿的，有忘记如何施展腾云法术的，有飞到别人身上去的，一时混乱。
溪微被墨长宣扶着登上云舟，回身无意中看见他们的窘态，觉得好笑，不由得轻笑一声。
这一笑，又醉倒一片，迈不开腿的更迈不开腿了。
就连向来克己的墨长宣也贪看了一瞬，后回过神来道：“史书中有‘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之语，今日一见，所言非虚。”
这话若是墨九殷来说，必定是孟浪至极，但从墨长宣口中说出，却带着清雅的文气。
溪微第一次听到帝尊夸赞他的容貌，一时无措，颊边泛了薄红：“尊上莫要取笑我。”
作者有话要说：“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汉]李延年《李延年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