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殷端起自己手边的黑玉杯，将酒液顺着溪微的衣服倾倒下去。
酒液滴下，衣衫尽染。
溪微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已经变成了颇具魔族风情的夜紫色长衫，坠纱分叶袖子，颜色和墨九殷的瞳色别无二致，衣襟和袖片上都流动着星辰暗纹，腰间的饰带也是由墨色水精石镶嵌而成，下配一双玄色珠履，隐没在纱褶之下。
墨九殷放下酒杯，右手虚扶了一下溪微的头发，黑绸般的长发上便出现了一顶丁香色发冠，细小的紫花围成半个圆环，缀在发间更显俏丽。花心之蕊都是黄晶所造，光耀动人。
每株花蕊上又垂下细细的金紫流苏，掺在发间，随着溪微的一举一动而闪烁着纤细的华彩。
溪微从没穿过如此华贵的衣裳，毕竟炮灰大部分时候都人如其名，灰头土脸。
他摸了摸腰带上的水精石，又按住袖子去看那上面忽明忽暗、迤逦流转的星纹，他觉得好看，喜欢，终于不自觉地笑了。
他一笑，金舆内又是多少人暗中怦然心动。
这一笑是清浅的溪水上浮动的辰光，看得人心旌为之轻荡，却无计相留。
墨九殷静静地望着溪微的脸庞，半晌才道：“喜欢？”
溪微点点头，他站起身，又看自己的衣摆。
“这是术法所造，只能维持一个昼夜。”墨九殷说。
“正好。”
转瞬即逝的衣服，配转瞬即逝之人，如同朝露和蜉蝣，消亡是他们共同的宿命。
“什么正好？”墨九殷问。
“没什么。”溪微说：“多谢尊上赐我华服，只是不知生辰宴上我要做些什么？”
墨九殷双手拢住溪微的脸颊：“什么也不用做，看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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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望雨阁。
魔尊墨九殷大驾光临，来参加下属祁蓝的生辰宴，祁蓝和洞中众人早早迎在了外面。
溪微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山洞外面围了一圈小石坛，石坛里绽放着许多散发着莹白、浅蓝光芒的花朵，将洞口照亮，清丽中透着几分邪气。
墨九殷携着溪微从金舆中飞身而出，落在洞口。
“恭迎尊上！”
众魔喊声震天。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魔尊身边的这个俊美无双的男子，纷纷在心中猜测此人是谁。
墨九殷揽着溪微的腰，如此亲昵举止，倒也不难猜测两人的关系，应该是魔尊有了新欢。
溪微环视着众人，每当他与人对视，那人要么避开目光别过脸去，要么垂着眼红起脸来，搞得他也很不好意思，最后只好看着魔尊。
望雨阁主人祁蓝容貌文雅，一袭烟水色衣衫，款步走到墨九殷面前：“尊上专程到此，实在令臣下受宠若惊，还望尊上不要嫌弃洞室寒陋。”
墨九殷瞥了一眼朴实无华的洞门，叹道：“本尊是有些嫌弃，要不然本尊这就打道回府了。”
魔界人人都知道墨九殷是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之人，因此他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真的有人以为他会拂袖离去。
祁蓝连忙道：“尊上既来了，还望吃杯生辰酒。”
“行了，”墨九殷不喜欢客套，目光看向溪微：“这是本尊的新宠，名叫溪微，哪里的人呢不知道，是妖是鬼呢不知道，只知道长得是真漂亮，本尊就给带来了。”
溪微心说，你还不如直接说是你在路上捡的……
“是，尊上好眼光，这位公子的确是举世无双之容……”
“恭喜尊上，喜获佳人！”
旁边的魔人们开始激情夸夸，一双双眼睛热情地看向溪微，之前碍于魔尊没有开口，不敢看得太明目张胆，现在都在大饱眼福。
溪微甚少得到这么多关注，一时有点无措，只好露出礼貌的假笑。
只有祁蓝的反应不同，听见溪微这个名字，他的眼睛里溢出掩饰不住的惊异之色，又迅速压了下去：“尊上，溪微公子，请。”
溪微进洞的时候，祁蓝又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在魔尊看不见的地方短暂交会。
溪微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总觉得祁蓝的眼神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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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宴会，与其说是一起进食，不如说是一起修炼。
众人面前都摆上了精心制作的肴馔、美酒，这些饭菜都是用蕴含魔气的食材、再用术法烹调而成，与灵丹妙药一样，众人只是在吸食里面的魔气而已。
溪微拿起一枚亮晶晶的梅花糕，刚咬开一点，就尝到了十分苦涩的魔气，根本难以下口。
墨九殷看美人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眉心若蹙，便问：“怎么？”
“这个好苦，是不是调料放错了？”溪微舔了舔嘴唇，想喝口水把味道消去，拿起旁边的玉栀杯灌了一口，又尝到一嘴的酸苦，这下脸都皱了起来：“这酒也是……”
墨九殷忍俊不禁，笑着从他手上拿来梅花糕，放进嘴里一口吞了。
溪微眨眨眼睛，端详墨九殷的神情。
可能魔界的食物在魔族人的口中并不是苦涩的味道…
“溪微公子可是吃不惯这里的饭菜么？”祁蓝走了过来。
溪微顿时有些难为情，刚才自己说得挺小声的，或许不该在别人的生辰宴上挑剔人家的食物。
“公子不必多虑，只有魔界之人才吃得惯魔界的食物，公子并非魔族，我们另有好菜招待。”祁蓝笑道：“不知公子喜欢吃些什么？”
墨九殷在一旁淡淡望着他们二人交谈。
“多谢，我喜欢吃…呃……”溪微沉吟片刻，也想不到特定的菜，只好说：“家常菜。”
祁蓝命人传令到厨房去做，很快，一盘盘凡间佳肴端到溪微的面前，是胡麻炙羊肉、碧玉米饭、樱桃蜜糕和小桔茶。
闻到这新鲜的饭菜香，溪微活过来了，激动啊，终于有口吃的了。
“公子慢用。”祁蓝微笑道。
“谢谢，谢谢。”
溪微拿着筷子，这个吃一点，那个也吃一点，边吃边用感激的眼神望着祁蓝，如果长了尾巴早就摇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没出息，但是没办法，对好吃的没有抵抗力。
“祁蓝，你对本尊的这位爱姬颇为有心啊。”墨九殷抬眸看向祁蓝，唇边有笑意，眼睛里却没有。
祁蓝不卑不亢一笑：“臣下知道溪微公子是尊上的人，自然不敢有怠慢，这一切都是为了尊上。”
溪微正啃羊腿啃得欢，就感觉空气里有淡淡的火药味，抬头一看，墨九殷和祁蓝的眼神正在你来我往地对线。
？
发生什么事了？
溪微把嘴里的羊肉咽了下去。
洞中的魔族们也安静了，都在看着这边。
“本尊特意备了一份生辰礼，本打算宴散时再送给你，现在看来，倒也不必等到那时候了。”
墨九殷拍了拍手，魔人月亏端上来一个黑漆木盒。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溪微的嘴巴合不上了。
魔尊你给属下送的生日礼物是一颗人头……？！
人头映在祁蓝的眼睛里，祁蓝的眼底弥漫起了杀意，他的脸色霎时煞白下来，褪去了先前的从容和优雅。
“这个人你应该很熟悉，”墨九殷的语气轻松，“你的暗线，你的徒弟，可惜跟你一样不争气，试图接近本尊的第一天就被发现了，本尊仁慈，给了他一个痛快。”
“魔头……”祁蓝从牙缝里咬出了这句话，手上幻化出一把萦绕着仙气的长剑，握着剑的手在颤抖。
与此同时，洞内潜伏着的其他仙族也纷纷显出真身，一个个身穿白衣，长身玉立。
原来是一场鸿门宴。
“大胆宵小，竟敢偷偷潜入魔界！”洞内的魔族也亮出了兵器，两边对峙。
墨九殷一动不动，鲜红的长发在众人中格外显眼，他搂着溪微，单手撑着脸颊：“真是下作，冒名顶替本尊的手下，你们仙族不是一向光明磊落么？”
“魔头！你盗窃我仙族圣物曦明宝珠，究竟是谁卑鄙下作！快把圣物还来！”一白衣修士喊道。
“错，本尊那日明明是强取豪夺。”
旸谷之战，魔尊墨九殷孤身闯入仙族圣地，与帝尊和众仙交手数百回合后，夺走镇谷之宝曦明宝珠，天地为之震荡，海水为之倒倾。
“不必与这魔头多费口舌，”祁蓝望着墨九殷，眼神里已有决意：“杀！”
剑诀如风，身影如虹，祁蓝率领一众修士一齐向魔尊攻来。
顷刻之间，他们就在墨九殷的面前化为血雾，不闻哀叫声。
双方实力过于悬殊，祁蓝的道行不过几百年，但墨九殷是上古神祇，几乎与天地同庚，其道法之深，眼睛都不用眨一下就可以让他们灰飞烟灭。
魔尊幽深的紫眸中甚至暗藏了某种怜悯。
魔剑吞天饮够了泼天的鲜血，这才回到鞘中。
“蠢物。”墨九殷望着遍地血污，吐出两个字。
明明知道没有任何胜算，却还是会为了所谓的忠诚、傲骨和意气一拥而上，最终死在他的魔剑之下。
“去，”墨九殷吩咐月亏，“把这些尸体衣服和碎剑都丢到旸阳之谷，让帝尊看看他的人。”
“是，月亏领命。”
墨九殷的身上没沾一点血色，只是有一滴血溅到了溪微的眼皮上，灼艳如同花钿。
溪微望着遍地尸体，多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真正的炮灰，祁蓝，出场不到一个时辰就暴毙，光速下班。
虚假的炮灰，溪微，身怀有孕做了魔尊的宠姬，依然苟活。
小蓝啊小蓝，你怎么可以领便当比我还快啊……
溪微真是欲哭无泪。
墨九殷捧过溪微的脸，白净如月的脸上染了鲜血，如同被玷污一般，美得有点残忍。
目睹了魔尊大开杀戒的溪微，眼眸中还凝着无法抹去的震撼。
墨九殷用拇指轻轻抹去溪微眼皮上的血迹：“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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