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厉清扬用视线扫过金銮殿内所有来参加殿试的举子，举子们刚才还叽叽喳喳，三五成堆地闲聊，他们一遇到国主充满威严感的注视，纷纷朝身后退了好几步，国主没有给举子们考虑的机会。

他拿起御笔，蘸了蘸砚台里的朱砂，亲自御书这次殿试的结果和排名。他拟好名单，旁边伺候的宦官近臣们，他们像往常一样，各自怀揣着暗戳戳的小心思。

刘公公心里在想，这次杂家下注的举子要是高中，杂家可不就在宫里多了个靠山，那以后随便给干儿子指认一个杂家旗下的宫女赐婚下嫁，顺便再认个干儿子，杂家出宫以后，可不就是享受幸福美满的老年生活嘛！

魏公公心里在想，只要抓住圣上的心思，无论这次殿试名次怎样，圣上肯定重用状元啦，杂家只要顺着圣意说话行事，圣上的人全都是我的人！到时候，杂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杂家的人还不都是伺候圣上的得力心腹嘛！

刘公公拧着眉头，心里在自己怂恿自己，劝自己主动宣读圣旨，再随机应变说几句吉利话，好哄得了圣上的欢心！

魏公公倒是一脸的淡定，他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国主此时刚刚拟好名次，他放下朱批，端起龙椅左侧茶几上的茶盏啜饮。

他一边放下手里的茶盏，一边察言观色，过了半晌，他在自己觉得金銮殿里的举子们最慌乱的时候，开口说，“名次已经拟好，”国主给魏公公递了个眼神，魏公公接过圣旨，站在国主龙椅下首的台阶上，开始宣读圣旨。

刘公公刘忠仪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暗自嘀咕道，怎么偏偏这家伙走了鸿运？

魏公公满脸喜色，仿佛他自己中了头彩一样。

“本次殿试的名次由国主评分，第一名，颍川王氏子弟王皑川96分，第二名，桐庐黄氏子弟黄果然，91分，第三名，东乡刘氏子弟刘以芩，89分。前三甲请出列。”魏公公故意在讲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把尾音拖得长长的。

“三位才子，果然不同凡响，文采斐然，有勇有谋啊！”国主在抛砖引玉，“接下来，请太学夫子傅大福专业点评。”

傅大福本就其貌不扬，矮小的个头，再加上他平时蹩脚的官话，让在场的大家意外的是，国主这次点兵点将选发表专业评价人士，竟然治好了傅大福的结巴病。

“王皑川，诗作通篇一气呵成，无甚功法，却字字句句颇显功法，贵而不狂，张弛有度，情感的抒发寓于写景，委实不俗。文章字字句句都是经典再现，皑川，皑川，文章的功底真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高哉，高哉！”

“黄果然，诗作文字迤逦非凡，一字一字皆为平仄之模范，一句一句都是格律之要义，气质清明而不晦涩，婉约游刃有余，豪放左右逢源。文章立意剑走偏锋，出其不意的落子，拥有四两拨千斤的巨大能量。果然，果然！”

“刘以芩，诗作诵读犹如弹奏那檀木烧制的焦尾琴，读起来叮咚作响，就是山间一泓清泉，文字的排列组合本就乏味，他的出现滋润着枯燥乏味的文字盛宴。文章虽无甚效果，但好过无病呻吟的一树病梅。”

傅大福傅夫子流利地点评完前三甲的诗作与文章。

整个殿试我是全程在场的，今天受邀围观的世家女子女眷等人皆在殿外等候国主宣见。国主父亲特意恩准我这位准太子妃殿下殿内观礼。

这时，胜出的前三甲被人们围住，大家都在恭喜他们三个。

王皑川说，“我们大家今天都是萍水相逢的文化人，落选的才子们亦是我们的朋友，”

刘以芩说，“对的，对的，为圣上分忧，是我们的荣幸之至。”

国主父亲的关注点全然不在于此，我远远的瞧见父亲大人在看小抄，也许是训诫的话。

国主父亲坐在龙椅上，端起茶盏，还没喝茶汤，他迅速放下茶盏，大手一挥，说，“肃静！”

偌大的金銮殿里今天难得热闹的有趣，父亲大人话音刚落，刘公公把握住展示自我价值的黄金机会，他挥挥手里的拂尘，高声道，“全场肃静！”

和魏公公一样，刘公公顺这句话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把尾音拉得老长老长。

围观的人群各自归位站好，三位胜出的状元王皑川，榜眼黄果然，探花刘以芩，他们依旧站到参试的其他落选的举子队伍里。

这时，落选的举子们就像商量好的一样，他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三大步，前三甲们孤零零地站在最前面。

国主父亲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冷蔑地一笑，说，“来呀，给前三甲赐座！”

魏公公忙不迭地去殿外吩咐粗使下人，

“圣上吩咐，给三甲赐座！”

我的座位就安排在最后面一列队伍那里，站在我前面的人，不容易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我。大家的目光跟随魏公公的话音转向了正在嗑瓜子的我，

魏公公说，“太子妃殿下有何吩咐？”

为了化解此时尴尬的气氛，我给国主父亲比了个手势。国主父亲看到我的手势，他吩咐说，“接下来，由太子妃殿下兰汀月为大家赋诗一首，以佐大家的雅致！”

殿外站着的世家子弟的女眷们纷纷不乐意了，唯有我昨儿逛花园的几个新结识的朋友很淡定。

大殿里的人们纷纷让开一条路，我走到三甲的旁边站定，对国主父亲行了一个福礼，“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我开始作诗，“平添满室芝兰客，无一从夏伴到冬。白雪却嫌春色迟，故穿庭树作飞琼。无端惹起风扑絮，卷起一袭别样红。梅花借我抒胸臆，冷却繁华古今同。”

我接着作诗，“帘外西风舒卷，山前落雨惊林。茶汤初沸水低吟。青灯纱罩外，向晚拂秋琴。纸上梅花开早，闻香细数光阴。杯中潋滟苦成芩。虚心答九问，无量道天心。”

我作完诗，朝身后围观的人群眨眨眼，国主父亲事先安排好的发言人，傅大福夫子的同事，李向齐夫子会意。他自觉出列拍着手为我的诗作鼓掌助兴，国主父亲明知故问说，“李夫子有何见解，请一一阐明。”

李向齐夫子在落选的举子左侧站定，他拂了一下须髯，一字一顿地发言说，“诗作句句写景，实则针砭时弊，太子妃殿下的讽喻诗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身为臣子的敬业守则。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有的投机派文人，真是闲云野鹤之质，实则登堂入室之心。匹夫之勇，足以拥天下，且无往不利，无坚不摧。是故无知是真知之本源。”

国主父亲点头，示意李夫子接着发表自由言论。李向齐夫子说，“年年修路，年年无路走，年年灾情，年年吃空饷。我们选拔上来的公务人员，到底为什么不如预期的政绩，这一定和人才的培养方式不无关联。我们的教育在培养理想家和空想家，现实的利刃往往把理想挤压变形，现实的挞伐往往让空想遭遇毁灭性的打击。所以，经不起实践考验的理想和空想，我们教育的学子有的以为自己抑郁不得志，更多的否定自我，拒绝正确的成长。别人勤奋努力，他们在偷工减料，别人进步成长，他们卖虚度光阴，别人迎来考验，稳步前进，他们迎来考验，通关失败。别人的优秀不是一朝一夕的努力，他们否定别人的人生和人品，也否定他们自己的人生和摆烂。在所有晦暗的日子里，默默努力的人生，我们把这个阶段叫做扎根。在低谷里，无论朝哪个前方努力，都是进步和成长。”

国主父亲打断说，“李爱卿长话短说。”

刘公公给李夫子倒了一杯茶，刘公公说，“您润润嗓子先！水温不烫。”

李向齐夫子喝了半盏茶，说，“明星之所以耀眼是因为稀有，黄金之所以贵重也是因为物以稀为贵。当稀有的无知哗众取宠的时候，我们必须站出来，而不是像这金銮殿今天其他落选的十七位举子一样选择后退三步。”

国主父亲示意李夫子回列，国主父亲说，“今天的排名是我与太学夫子们偶一为之的实验，大家今天的诗作和文章都是优秀的，可是其他的十七位举子实在不自信，你们输在了不会质疑权威，你们输在了擅长小团体主义的抱团取暖和孤立优秀的人。本君今天训诫全体举子，事繁勿慌，事闲勿荒。有信必立，无欲则刚。和如春风，肃若秋霜。取象于钱，外圆内方。”

父亲大人话音一落，王皑川和黄果然和刘以芩三人带头鼓掌，他们身后的十七位举子此刻是想加入鼓掌的队伍，可是他们面子上还是过不去，直到金銮殿所有的人都朝着国主作揖朝拜，他们吆喝着响亮口号，“圣上英明！”

这时，剩下的十七位举子们也作揖朝拜，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从善如流，明哲保身。

我自始至终没有再言语，国主父亲派魏公公给我带了一句话，他颤巍巍地跑来国主父亲安排的我落座的角落这里，说，“圣上口谕，太子妃殿下可去殿外与朋友一聚。口谕，莫要拘束，太子妃殿下今天表现优秀。”

金銮殿上的诸位人物喊完口号，我已经带着婢女们在殿外临时的座椅那里喝茶吃点心。

今早的早朝持续了八个小时左右。散朝以后，坊间的小道消息迅速霸占了民间舆论的头条。

看来这次的舆论，倒是有利于我们大多数人的利益里，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