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昝伸手捏住泊洱细瘦的手腕，指尖下脉搏微弱地跳动着，他煞有其事地说：“脉搏不错，强劲有力，但是之后好好吃药调理一下，身体会更好。”
说完，摸着下巴点点头。
泊律一巴掌拍在霍昝脑后，“半罐子水响叮当，就你这水平还敢给人摸脉了。”
“嘻嘻，所以以后还得靠老爸你嘛。”霍昝嬉皮笑脸地说。
然后耍宝般，赖在泊律身边嬉笑着说话。
泊洱略感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对父子的相处，开口道：“泊叔叔刚才帮我看过了，说需要食补、药补和锻炼身体慢慢调养才行。”
霍昝转过头，语气严肃地说：“小耳朵！说错了！”
泊洱愣了一下，霍昝在泊洱身前半蹲下，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郑重说道：“你应该叫他爸爸！不能叫泊叔叔了！”
“...哦。”泊洱慢半拍地应道。
霍昝故作深沉地点点头，然后又恢复了欢快的语气，“刚刚你不在，没看见我出神入化的演技，我可演得太像了。霍爷爷看了都说像！”
“少在那自卖自夸。”泊律不客气地嘲道。
霍昝不服气，“什么叫自卖自夸，我...”
父子俩一言不合开始互损起来，时不时说些对方的糗事试图让对方认输，说不了几句就会问泊洱的看法，要求泊洱站队，还不等泊洱犹豫着做出选择，又开始了下一轮输出。
泊洱看着看着，眼里慢慢漾起丝丝笑意。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好一会儿，最后是霍爷爷开门打断了他们。
“他们都走了。”
“那些亲戚呢？”泊律问。
“大部分都离开了。”霍爷爷回答：“还有几个在外面，他们应该待不久也会离开。”
说完，霍爷爷看向霍昝腿上的绷带。原本缠好的纱布和绷带已经变得松松垮垮了，石膏脱离绷带的束缚后像铠甲似的支棱着，“刚才就看到绷带有些松了，还好他们离开得早。”
霍昝视线看向小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怪我绑的时候大意了。”
“没事，是他们来得太快了，我们匆忙间能安排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霍昝还想跟霍爷爷说两句互谦的话，却被泊律出声打断了。
“好了，小昝”泊律说着，看向霍爷爷，“那霍叔你跟泊洱再好好说会话，等天色晚些我就带他离开。”
说完，泊律带着霍昝往隐形门后走，留爷孙俩单独相处一会儿。
隐形门关上，霍昝背靠上去，语气沉沉地说：“爸，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小耳朵...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泊律稳住继续往前走的身体，转身看向霍昝，“还用你教我？臭小子。”
说着，走上前举起双手大力揉搓霍昝的脑袋，霍昝反抗未果，泊律却很快停止了动作，两只手掌轻轻落在霍昝头上拍了拍。
“你去霍家以后，教你的东西务必要多加练习，不要懈怠。最后，他还有他爷爷呢！什么叫他什么都没有了！”
隔壁房间的霍爷爷和泊洱安静坐着，两人平日相处时不像泊家父子情绪表达的浓烈，而是更加克己慎行。
所以连两个人说话的语气都略显平淡。
“爷爷，我离开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霍爷爷坐在泊洱身侧，双手交叉，握在腹前，张张嘴，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叫了泊洱的真名，“我知道。小昝，你跟着泊叔叔走后，一定要好好调养身体。”
“以前你泊叔叔也给你看过两次病，但在林家监视下，一直没能坚持，这次去了你一定听泊叔叔的话，好好调理身体。至于宝藏传承的事，等以后...”
停顿片刻才接着说：“等以后身体好了再说。”
泊洱点头，“知道了，爷爷。”
简单说了几句话后，爷孙俩就这么静静地坐在窗边，听着窗外隐约的蝉鸣，看着湛蓝的天空颜色逐渐染上深蓝、橙黄、紫红各种瑰丽的色彩。
阳光开始融化分解，绮丽的色斑布满整个天际，然后慢慢变淡消失；一颗颗星子开始闪烁着，出现在夜幕上。
“现在殡仪馆的人都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
泊律不知何时悄声站在爷孙俩身后，说道。
霍爷爷像才回过神般，动了动因为长时间没有活动，有些麻木僵硬的肢体，然后才缓慢点头，“好。”
顿了一下，又说：“东西还没收拾呢，要不我先回家给小昝装点换洗衣物什么的...”
虽然心里清楚快到分开的时间，也告诫自己不能挽留，让小昝感到难过，但霍爷爷还是下意识地想再争取一些相处的时间。
泊律心知霍爷爷的想法，思考着该怎么告诉霍叔现在就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但又不忍这么快割断老人心底浓烈的不舍。
“爷爷，不用了，我以后悄悄回来看您。”泊洱伸手拉着霍爷爷的手紧紧握住。
霍爷爷闻言，沉默一瞬，然后语气高兴地回答，“好。”
因为他心里知道，等林家发现真正能打开宝藏的方法后，霍家又会回到他们严密的监视下，泊洱口中的下一次和以后，已经变得遥遥无期。但还是为以后还能见到孙子那一丝渺茫的机会而感到高兴。
分别的最后时间，霍昝抓住泊洱的手，捏了捏，“小耳朵，你一定要好好养身体啊，等以后我们俩传承结束了带你出去玩儿！”
泊洱轻轻点头，“好。”
然后泊律背着泊洱避开摄像头，沿着来路离开了。
两人在一辆又破又旧的小汽车前停下，打开副驾驶的门，将泊洱安置进去，“小洱，自己系一下安全带。”
看着比自己儿子矜贵又脆弱的少年，泊律说话动作间都带着一点拘谨。
泊洱却毫无察觉，礼貌地道谢，“谢谢泊...爸爸。”
这声乖巧的“爸爸”泊律听在耳朵里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爽感，险些压过与亲生儿子分离产生的悲痛，“不用客气，那我们现在就出发了。”
说着，启动车子，“哐哐哐”地开走了。
车子开在路上，车上的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泊律双手把着方向盘，行驶了许久后，余光突然看到副驾驶面色略有些落寞的泊洱，“小洱，路上还有几个小时，你累了就闭上眼睛休息会儿吧。”
“没事，”泊洱看着窗外逐渐陌生的路边风景，问：“爸爸，我们去哪儿？”
“远郊的一个镇上，我前不久在那里租了一间民房，准备开一家拳馆，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锻炼吧。”
“拳馆？”泊洱有些疑惑。
“对，”泊律点头，“之前和你爸爸商量好的，本来是准备开业后你爸带你隔三差五去一次，方便我帮你调养身体，不过以后能每天都住一起也不错。”
泊洱垂头，低声应了一声“嗯。”蜷起手指，指尖一下一下地刺向手心，没两下，手心的皮肤就开始泛红和出现了弯月般的掐痕。
这时，泊律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自己不应该提霍理。
正准备给自己的话找补，泊洱开口回答：“我会努力的。”
“嗯。”泊律说完，害怕自己又说错话，也不轻易开口了。
直到半夜，小汽车才在一间两层的四合小院前停下。
因为太晚，镇上除了路灯，几乎家家户户都已经熄灯休息了。
“小洱，到家了。”泊律轻声唤道。
泊洱睁开迷蒙的眼睛，视线看向路边，愣了片刻，才转头看向泊律，“......爸爸，到了吗”
“对，你等等，我下车背你进去，现在时间太晚了，就不让你自己坐轮椅折腾了。”
费了一番工夫后，将泊洱送回房间，泊律又停好车重新来到房间，“小洱，我给你打盆水擦擦还是直接休息？”
泊洱正在暗自打量这间房，闻言，思忖了一下，回答道：“明天再说吧，天晚了，爸爸好好休息。”
“也行。”泊律点头，“这个房间耳朵才布置好，东西都没用过，你直接睡吧。”
听到泊律说耳朵，泊洱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泊律说的是霍昝，“好，谢谢爸爸。”
目送泊律离开房间关好门，泊洱半倚在床头继续察看这个房间。
床是单人床，一侧靠墙，另一侧对着一扇可以看见院子的窗户。
窗前有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一个盖子敞开的药箱，药箱边还有一卷没来得及收好的绷带和碘附；书桌旁是一个置物架，架子上杂乱地堆放着一些武侠小说和一些用途不明，形状怪异的东西，有点像“暗器”。
泊洱看了片刻，慢慢挪动着身体往下蹭，然后完全躺在床上。
床垫的软硬，皮肤感知到的床上用品的触感，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这荒唐又混乱的一天。
自己在参加父母的葬礼，见到了两个从来没见过，却又能莫名感到亲近的人。
还与人互换了姓名、人生，以后需要用别人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夜深人静里，骨折的小腿传来阵阵胀痛，泊洱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眼泪从眼角悄声滑落，他不敢发出声音，只好拉起被子往上盖住自己的脑袋，在黑暗中隐忍地小声哀泣。
“小昝！活下去！”
“我以后带你出去玩儿...”
“小昝，好好照顾自己...”
半梦半醒间，泊洱脑海里充斥着纷杂的思绪。
第二天，泊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昨晚忘了拉窗帘，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泊洱侧头躲过刺目的光线，眨眨眼，看向小腿。
打着石膏的小腿被两个枕头垫高了些，泊洱看了片刻，反应过来应该是泊叔叔在自己睡着后进来垫的。
“那可说定了啊，泊师傅，我今天下午就叫我儿子来试试。”一道不熟悉的男子声音响起，从窗外传上来。
“行，免费试课期间需要父母陪同，到时候你看你家里人谁方便就来陪着。”
“好好，那我就先走了，下午见。”男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应该是离开了。
泊洱凝神听了几句，思索到，应该是住在附近的居民看到这家新开的拳馆，准备送孩子来试课的家长。
声音消失了，泊洱闭着眼躺在床上醒了会儿盹，这才扶着腿慢慢坐起来。小腿垂在床沿，环视了一圈，没看到能支撑的东西，开始发愁自己该怎么下地。
这在这时，泊律推着轮椅出现在门口，“小洱，起来了？”
“嗯。”泊洱看过去，说话声明显停顿了一下，才说：“爸爸。”
泊律笑了笑，“来吧，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下楼吃早饭吧。”
从今天起，泊洱就以全新的身份开始了新生活，有时候会突然想起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却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少年。
城市的另一边，霍家的病秧子在骨折恢复后慢慢走到了人前，开始出门上学，但依旧不跟人交际，总是独来独往，个性孤僻。
这样的生活一直平静地持续了几年。
直到某天傍晚的时候，泊律神色匆忙地找到泊洱。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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