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泽今天和新导师约见面。新导师是个中国女老师，也是刘凯文嘴里的学术新星。
上个学期末，导师主动联系方泽，问他有没有兴趣做研究助理，方泽受宠若惊，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开启了新学期的项目合作。
这次开会是在咖啡厅，气氛也比较轻松。
“Hi 方泽，请坐。”
严老师穿了一件连衣裙，带着一副圆框眼镜，笑起来眯眯眼，很可爱。
“你最近怎样？”严老师问。
“还不错。不过您上周交给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我争取下周发给您。”
“没关系的，慢慢来！你才刚一年级，不要急于求成。我这人做事很快，性格使然，但并不会要求学生都如此，所以不要压力太大。”
方泽听到老师的安慰差点鼻子一酸。
这学期他自从跟了严老师，就莫名地对自己有很多要求。他知道严老师是个极其聪明的天才型导师，做事又认真无比，特别努力。好几次方泽在12点给他发数据结果，严老师都能秒回。
虽然没有几次见面，但每一次开会，方泽前一天都睡不好，生怕自己没有好的结果来报告。他本身有点完美主义，总怕让导师失望。然而听到严老师这么贴心的安慰，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不少。
并且平日里，在学校开会时两人都是用英语交流，这样私下里用中文聊天，大大拉近了师生之间的距离。
严老师说：“我给你点了一杯咖啡，咱们边喝边聊。”
方泽受宠若惊，急忙说要给钱。严老师一副怎么可能让学生花钱的样子，婉拒了。
接着他们开始聊了一些项目上的问题和前景，听的方泽心潮澎湃，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
方泽问：“严老师，我可以问您一个私人的问题吗？”
“当然。”
“您是哪里人？”
“江西岚县。”
“岚县……” 方泽念叨着，觉得自己地理知识不够用了。
严老师笑了笑，说：“我老家是江西出了名的贫困县，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也是第一个出国的人。到现在村委会还挂着一个横幅，庆祝我们村出了一个大学生，哈哈。”
“哇，那您真是太厉害了。”
“刚来美国的时候，可闹了不少笑话，当然，也吃了不少苦。好在，我还算努力，脑子不笨，跌跌撞撞地，总算找到了工作。”严老师还是笑眯眯地。
“总算”找到了工作？
方泽震惊——严老师的履历如此优秀，但谦虚的程度让人惊讶。他这段时间也接触了不少老师，他们无一例外都很优秀，但大多骄傲，也多少有些优越感。
“其实我也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方泽说。
“是不太容易。但不用自卑，想太多会让自己很累。其实在很多领域，美国是个英雄不问出身的地方，所以努力就好了。”
方泽若有所思，他看着严老师，好像老师眼里有光。
“严老师，如果我想像您一样，留在学校当老师，我应该现在就做什么准备？”
严老师笑了笑，思考了一会。
方泽以为她要说出“努力刻苦，天道酬勤”这样的话，毕竟他也是做好了这样的心里准备——小镇做题家，靠的就是肯吃苦啊。
但严老师只是慢慢地抛出两个字：“运气。”
方泽不解。
严老师：“学术圈是残酷的。我身边有很多非常努力也非常聪明的朋友，但他们大多没有找到心仪的工作。我很幸运，恰好研究了一个时下比较火的课题，其实我深知自己的方法有很多不足，所以说运气很重要。这可能不是你想听到的答案，但时间久了，你就会慢慢地体会到运气的重要。做科研是枯燥的，也是磨练心性的。我可以看到，你是一个很努力认真的学生，对自己要求也高，这是好的。但我希望你在今后遇到任何困难，不必纠结于自己的问题。想想我说的“运气”，你就慢慢明白了。”
方泽听的一知半解，但又感激严老师的真诚。
“快过年了，您要回国探亲吗？”
“不了吧，已经开学了，走不开。而且我都五年没回去了。”
“什么？五年？”方泽又一次震惊。
“嗯，是啊，一直忙。我父母去世早，我也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也没什么回去的必要了。”
“这样啊……”方泽若有所思。
“你呢？寒假回去了吗？”严老师问。
“嗯，回去看了看家里人。”
方泽实在想象不到如果自己五年不回国该有多难受。
严老师说：“今年我比较忙，也还没有买房子。不过明年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我家过年。”
“真的吗？那太好了！”
很快，聊天进入了尾声，两人在咖啡馆门口道别。
今天风很大，格外地冷。
方泽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中国结，是上次去亚洲超市老板送给他的。他递给严老师说：“这个给您吧。春节快乐！”
严老师看了看中国结，把它别在了自己黑色的包上，非常合适。
她说：“谢谢！你怎么回去？用不用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室友来接我。”
“室友？”
“嗯。”
正说着，一辆玛莎拉蒂“嗖”地停在了咖啡馆门前，周星宇在车里晃了下头，示意方泽上车。
方泽尴尬到不知所措，忙乱地说：“我、我室友到了，那、那、那，我先走了啊严老师。”
严老师依旧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帅气的周星宇，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方泽，说：“好。”
***
上了车，周星宇问：“那小姑娘谁啊？”
方泽无语，说：“那是我导师。”
“导师？博士的导师？”
“嗯。”
“也太年轻了吧，真的假的？”
“真的。”
周星宇扭头去看，看见严老师坐进了一辆老款的普锐斯。
笑着说：“你导师这么穷吗？开一个这么老的普锐斯。”
方泽对周星宇这种轻浮的语气很不爽，不想理他。
他心里甚至有点不安，不知道刚刚严老师看到这一幕怎么想他……
穷苦博士生攀上了富二代？
周星宇见他脸黑的跟包拯一样，问：“喂，跟你说话呢。”
方泽无语。
周星宇开上了主路，车里一片沉默。
周星宇傲娇地问：“怎么样？周师傅第一天上岗，按时赶到，是不是很敬业？”
方泽说：“你下次接我能不能在停车场，我走过去找你？”
“为什么？”
“没为什么。”
“不是……”周星宇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开开心心来接他，他却一副被惹毛了的样子。“我好心停在门口，还做错了？”
“不是，就是觉得被老师看见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
“没什么，就是……”
“行行行，我懂了。你是不是怕之前那事连累你的好名声啊，博士？”
周星宇突然冷下脸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得了吧。从一上车你就一直黑着脸，跟欠你钱了一样。老子不伺候了。”
方泽赶紧想解释，但周星宇这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
他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边，后面的车来不及反应，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的一声，他们被追尾了。
方泽完全懵了，耳鸣了一阵，不知所措。
“Dylan，你，你发什么疯啊？”
周星宇一副“还不是你惹了我的下场”。
两人下车查看，玛莎拉蒂的屁股凹进去一块，后车是个SUV，看样子没什么大事。
后车司机是个年轻的美国女孩，下车之后直接吓哭，不知所措。
很快，警车的灯光就映入眼帘。
他们回去车上，周星宇一副淡定的样子，感觉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故了。
方泽快紧张死了，不知道会面对什么。
“你把手好好放在方向盘，警察让你拿什么你就拿什么，别的动作别做。”
“……”
周星宇还在生气，不想理他。
警察询问完后车，走近玛莎拉蒂，先是用手电筒看了看车后座有无东西，然后让周星宇摇下车窗。
询问了事情情况后，警察拿走了周星宇的驾照、车子的注册信息和车险，回到警车里。
方泽问：“警察要查什么呀？”
“估计就是看犯罪记录，个人信息什么的吧。”
“哦。”
周星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很快，警察查完信息回来了，通知周星宇，他的车险已经过期一个月了。
周星宇一脸“啊？我不知道啊”的无辜样，但无济于事。警察开了一张罚单，更麻烦的是，根据州的法律，他的车子必须注销，上保险之前都不能上路
——玛莎拉蒂成了黑车。
方泽两眼一黑：周星宇才当了一天的司机，就光荣“下岗”了。
警察回去车里，要尾随他们回家。
方泽：“周星宇，你心也太大了吧？你知不知道有些州没有车险是会进监狱的？！ ”
“我知道。但我最近不是没钱了嘛，短期不交应该没事。”
方泽无语，他头好疼。
周星宇这样的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还一脸不服，说：“警察叔叔太不给面子。”
“这就不错了！没吊销你的驾照，没拖车，也没送你进监狱，你就烧高香吧！”
“那还不都因为你？！”
“你车险过期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因为跟你吵，我才被追尾啊！”
“那是因为你发神经，急刹车，才被追尾的啊！”
“那还不是你有毛病黑着脸我才发神经的！”
“你看，你也说你自己发神经吧。”
“你！”
两人扯着脖子在车里吼着，后面的警察看着他们一脸懵。
警察一路跟随，很快到了家。
上楼的时候，两人都快被气炸。
方泽突然想起什么来，问：“你刚在车上说什么来着？你没钱了？是怎么回事？”
周星宇说：“少管我。”
方泽：“咱能不能好好说话。”
周星宇：“就是之前我爸说把我生活费停了。”
方泽：“这我知道。但你不是说他们给了你两年的生活费吗？”
“嗯，我花光了。”
！！！
方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这才过去半年多，这位祖宗就把两年的钱花光了？？
周星宇：“你别这么看着我行不行？”
方泽：“……”
“哦对了，还有一个事，我也跟你说吧。”
“说。”
没等周星宇开口，俩人看见房门外站着小区物业的两位工作人员。
显然是在等他们俩人。
方泽上前询问怎么回事，才知道，原来房租已经有两个月没交了。
方泽一阵眩晕，问周星宇：“你刚才想说什么事？”
“就是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