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林伟休息的日子，他一如既往地将自己扔进沙发里，啤酒罐，烟头，泡面，摆了满桌满地。

客厅里充斥着难以言说的味道。

游戏里的徒弟正在撒娇说新出的皮肤真好看好想拥有，林伟二话不说给她转了一笔钱过去，并美其名曰是师傅给徒弟的小小心意。

对面徒弟立即发了几个么么哒过来。

林伟笑得牙不见眼。

正当林伟在游戏里大杀四方时，激烈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快乐。

哼，终于知道死回家了。

他瞪了一眼门口，不耐地翻了个身，真以为自己出去几天就翅膀硬了，现在还不是乖乖滚回来了。

他打定主意不去开门，没钥匙就在外面站着吧，等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了什么时候去给她开门。

许是以为家里没人，门外的敲门声渐渐停了下来。

林伟又开了一把游戏，为了气外面的人，他故意将游戏声音开到最大。

果不其然，敲门声立即又大了起来。

他拿起拖鞋就往门口砸去，“敲什么敲，别敲了。”

“开门，开门啦……”女人的声音慢慢尖利起来。

再任由她这样敲下去，一会儿整栋楼的人都得被她给敲出来。

“艹，”林伟趿上拖鞋，骂骂咧咧地翻起身来，“他妈的，你是猪吗，出个门连钥匙都能忘记，你怎么就不忘记吃饭啊。”

他带着滔天怒火打开了门，“催催催，你他妈是赶着投胎……”

看着眼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那个‘吗’字卡在他喉咙里不上不下。

林老太太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小伟，你在家啊，怎么不开门呢，我敲老半天了。”

林伟接过林老太太手里的麻袋，“妈，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灵活地钻进屋里，“大白天的怎么屋里黑乎乎的，咋个不开灯嘛。”说着，她随手摁下墙上的开关，屋里一亮堂，她当即被眼前乌烟瘴气的景象惊呆了，“你们这是猪窝吗？姜妍伊是死了吗，家里乱成这样都不知道收拾一下。造孽哦，你这是娶了个祖宗回来供着吧。”

林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妈，不是……”

“你还护着她，都这样了你还护着她。”林老太太恨其不争，“她有什么好的你天天这样护着她。”

“妈……不是，你听我说，这几天姜妍伊不在家，她去医院了。妈你怎么突然来了，家里有什么事吗？”

说到这个，林老太太马上打开她的麻袋，“哎哟，你什么意思，没事儿我就不能来看看吗？我来干什么，我当然是来看我的金孙孙的啊，难不成我来看你啊。”她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出来，“这个是给我金孙孙带的野生菌，专家说营养高着呢。这个是给他带的平安符，我亲自去庙里求的……”掏着掏着，她的手一顿，跳起来反身大声质问林伟道，“什么？不在家？去医院？她去医院做什么？我的乖孙子怎么了？”

“妈……”林伟无奈地将她扶到沙发上坐好，“你别大惊小怪的，孩子没事儿，姜妍伊她就是娇气跟我耍性子呢，她马上就回来了。”

“呸，真是显着她了，一天赚几个钱啊动不动就闹着去医院，去医院不要钱啊，我乖孙子好好的没的去医院沾染晦气。要我说啊，姜妍伊就不是当媳妇儿的料，要不是看在她肚子的份上，我早让你把她踹了，凭你的条件，找什么样的找不到啊，偏偏就你死心眼，非要娶她。”

在林老太太眼里，自家儿子千好万好，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男人，一般女人连给他提鞋都不够格。

“妈好了好了，你每次都说这些。”

林老太太不满地拐了一下手肘，“咋啦，我说个实话都不行。哦，你妈老了，说句话都不行了是吧。”

“妈你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行了行了，妈你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出去吃饭吧。”

林老太太像听见了天方夜谭，“出去吃饭？为什么要吃去吃饭？家里有米有菜的，又不是没有手，在家里随便做一点就行了。”她又去掏她的麻袋，“你看，这是我给你们带来的白菜，可甜。”

林伟觉得自己头大，“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做饭。”

“嘁，多大点事儿啊，你不会做我会啊。”

林老太太说着就挽起袖子，酷嗤一下把麻袋扛起来，颠着小脚就往厨房里去。

让快七十岁的老人家给自己做饭，林伟多少还是有点于心不忍，追进厨房道：“妈，别做了，出去吃又花不了几个钱。”

林老太不依：“外面的哪里有家里做的干净卫生，外面用的都是地沟油，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行了行了，你不会做别在着杵着，去外面玩你的去吧。”

林伟拗不过她，只能回到客厅。

少顷，林老太动作麻利地做好了两菜一汤。

饭桌上，林伟再一次问起林老太来这里的目的。不怪他多想，他妈是非常信奉人老归家叶落归根那一套理论的，他以前不是没想过把她接来城里住，但她总是守着老家那一亩三分田不肯挪窝，还说什么自己都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万一来城里有个三长两短死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林伟劝不动只能依她。

这一次她招呼也没打一声不响地就跑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说起这个，林老太一拍大腿，笑得假牙都露出来了，“以后啊，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来照顾我的乖孙子啦，小伟啊，这次来我就不回去了，以后我就住你们这里了。”

不回去了？

林伟更好奇了，以前怎么劝都劝不动，怎么突然之间就决定来这里不回去了？

不等他问，林老太自己把自己抖了个精光，“小伟，我告诉你啊，我这乖孙子可了不得哎。”

“妈，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乖孙子啊，这才两个月，孩子五官都还没长齐，谁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啊。”

“呸呸呸，胡说八道。”林老太伸手拍了他一下，“我说是孙子就是孙子，你别乱说话把我孙子咒跑了。”

林家代代当传，林伟他爸又走得早，林老太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林伟拉扯大盼到他结婚，这想抱孙子的愿望是一天比一天强烈。

听到姜妍伊怀孕了，可把她高兴坏了，连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妈你能不能不要迷信，都什么年代了，什么咒不咒的。你别天天孙子孙子的，到时候难道是个女孩你就不要了吗？”

林老太当即拉长了脸，“都说了让你不要说这种晦气话，你怎么非不听呢。我告诉你啊，人家菩萨告诉我了，姜妍伊这胎，绝对是个儿子，而且啊，我孙子来头还不小嘞。”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林伟觉得越听越离谱，再让老太太说下去，玉皇大帝都要出来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下一秒，林老太开始讲述她和菩萨的缘分，“我告诉你啊，人家菩萨说了，我孙子是文曲星转世，长大一定是要当大官的，不仅如此，他以后还有四子二女，彻底改变我们老林家地里刨食九代单传的命运。”

林伟听了哭笑不得，哪里来的骗子专骗农村老太太。

“妈，这些都是骗子，编好听的话骗你呢，骗子就喜欢找你们这些老头老太太，说点好听的话，再真真假假说点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一下子就把你们拿捏住了。等你们相信他了，他再慢慢跟你要钱，等你反应过来，他早就赚得钵满盆满跑路了。”

“哎呀，你怎么不听呢，我都说了不是骗子，人家真的是活菩萨，骗什么钱啊人一分钱都没收我的。”

“怎么可能？”林伟是一万个不相信，那人要不是骗子，他把头砍下来。

“怎么就不可能了，我看啊，你们就是书读多了，一天觉得自己什么都懂才会看这个像骗子看那个也像骗子。你们就不知道，有句古话讲得好，中国人不骗中国人。那天菩萨路过咱们家门前，因为天热就讨了碗水喝，喝完水就顺便坐下歇了一会儿。本来我忙着下地，她说喝了我的水不好意思，就给我算算权当水钱。我寻思我也没损失啥就让她算了一下，这一算不要紧，还真的让她给算出来了。”

林伟：“哦？她都算出什么来了？”

林老太呼噜呼噜喝了一大碗汤，继续说道：“菩萨不仅算出姜妍伊怀孕的时间，还算出了你爸去世的日子，虽然算差了时辰，但是菩萨还是很厉害的。更重要的是，菩萨算出来你有两个姐姐。”

林伟心里一凛，如果前面的事情可能是林老太口中的菩萨从村里人嘴里打听出来的，那他有过两个姐姐的事情绝对不会是打听出来的。

在他出生前，林老太先后生下两个女儿，在农村，女婴从来都是不受待见的，林家也不例外。当年林老太的婆婆看到林老太生的是女婴后，脸当即垮了下来，煮好的红糖鸡蛋一下子送进了自己的嘴里，随即嘴里骂着赔钱货转身出了产房。

林老太在床上抹了半天泪，第二天在婆婆和丈夫的劝说下把孩子以三千块钱卖给了远房一个多年未孕的亲戚。

第二个孩子的命运和第一个如出一辙，还没满月就被卖给别人。

两个孩子都是悄悄被卖出去的，对外他们只宣称是两个男孩，但是林老太身体弱，孩子在娘胎里没养好生下来就夭折了。

外人虽然不信，但也没有深究，加上林老太说起两个孩子时哭得情真意切，慢慢大家也就信了他们的说辞。

随着时间流逝，这件事也就渐渐被埋没在时光里被人彻底遗忘了。

等到第三胎林伟出生的时候，婆婆和丈夫终于给林老太一点好脸色看了，从此以后，林伟就成了林老太的命根子。

关于他有过两个姐姐这件事，除了他们自家人，其余谁也不知道，甚至连姜妍伊他都没有告诉过。

“妈，最近你和村里谁有过节吗？”毕竟是学马克思主义长大的，听了这么玄乎的事情，林伟第一反应就是林老太和人结仇了，有人专门挖了这些陈年旧事来给她下套。“那个菩萨是什么底细你知道吗？”

“哎哟哟，你这孩子，怎么一天天净是疑神疑鬼的，你又不是第一天当我儿子，你妈我能和谁结仇，我在村里好得很呢。我告诉你，你不信就不信。可千万别再怀疑菩萨了，小心到时候菩萨生气。”

林老太把菜盘子里的油都刮进他们两个的饭碗里，混着米饭搅了搅，呼哧呼哧几下就把饭碗吃得锃光瓦亮。

最后，林老太总结道：“我告诉你，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我孙子的事情重要，以后我就住下来，安安心心照顾我的宝贝孙子。”

不管林老太是什么目的，她能主动留下来林伟自然是求之不得，别的不说，起码他以后每天下班回家不用再吃泡面了。

“妈你就安心住下来吧，回头姜妍伊回来了我让她重新给你置办衣服被子。”

“哎对了，小伟啊，你打电话问问她，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可不能让我孙子天天在外面挨饿受冻啊。”

提起姜妍伊林伟就心烦，他敷衍地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放心吧，难不成她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让她在外面吃吃苦头也好，免得她心比天高。”

“嗯，”林老太赞同道，“儿子你聪明，脑子好使，你说的都对，让她吃点苦头，吃苦了才知道家里最好，以后才会一心一意待你和我的宝贝孙子。”

母子两人又说了许多体己话，最后林老太去洗了碗，两人各自歇下。

酒店里，姜言一咽下最后一口牛排，优雅地放下刀叉，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心情好得想吹口哨。

“喂，贾先生吗？事情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办好了。”

姜言一弯了弯唇，“辛苦你了。”

挂断电话，姜言一用手指蘸着红酒在桌子上写下林伟两个字。

林伟啊林伟，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