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高考结束。

整整忙碌了一年的我，终于能停下来休息了。

在等待高考出成绩的那段时间，我一边考驾照，一边闲得在家画画。

出成绩的那天天气很热很热。窗外的蝉鸣震天响，我爸妈都特别紧张。

反倒是我一脸平静，窝在房间里画小人。

几个月复习，我从书山题海里艰难地爬出来，爬到高考那天，也算是尽了我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尽人事听天命。

而且我觉得我考得还可以，应该不会没学上。

但说实话，刚回学校学文化课时，我做了一个异常真实的噩梦，梦到我高考失利最后悲催复读，醒来后脑门一层虚汗，窗外还是蒙蒙亮，我痴呆地坐了两分钟，都没从那种虚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我直接从家里的床上爬起来脸都没洗先刷了一套高考题。

太可怕了。

一定不能复读。

上天也终究是疼爱我的。

我高考成绩过了一本线30分，对于考前复习了五个月的我来说已经非常非常满意了。

高考成绩加上我的通考成绩，这意味着我有很多选择，我可以任意选择我想去的学校和城市，不用考虑会不会滑档。

最终，经过家里成员激烈的讨论抉择，我将志愿填到了S大。

经过了十二年的寒窗苦读，我给自己人生的第一阶段画下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没过几天我收到了父母送给我的礼物，是一个平板。

“你不是经常画画吗？你哥说这个上面也能画画，而且更方便，不用画笔画纸什么的，所以就给你买了一个。”

我妈把盒子递给我，我接过，沉甸甸的。

这简直就是意外惊喜。

其实那会儿平板早就出来了，我知道大家都很喜欢用它看电视，玩游戏。

但我没想到它竟然还可以画画！

我捧着平板琢磨了几天，给我爸妈还有我哥一人画了一张。

别说，还挺有趣。

后来，我画的那几张画分别成为了他们的微信头像。

又过了一个月，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了。

亲戚邻居都在向我爸妈打听我考上了什么大学。

得知我考上了S大后，他们都非常惊讶，

我姑姑还特意跑到我们家，问我高考考了多少分。

我报了个数字，姑姑的脸上满是惊愕的表情，像是听到我中了500万彩票一样。

“你考那个分数都能上S大学啊？”

我给姑姑解释说我走的是美术生。

“我知道啊，你走的美术生啊，画画嘛，原来美术生五百多分就能上那个大学了，这么容易的啊，早知道我也让我家辉辉学个美术，报个特长啥的。”

我愣了一下，想到姚辉400出头的成绩，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下。

八月底，我踏上前往S大的列车，开启了我的大学生活。

大一，我努力学习各种软件，认真完成各科大作业，并且积极参加学生活动，体验大学生活。

在下学期结束时我通过考试和考核成功加入了学院的工作室。

工作室是由建筑学院老师牵头，搭建的多学院各专业之间交流学习的平台，也是研究生和高年级本科学长学姐带领学弟学妹参加竞赛的据点。

大二，我凭借大一的各科成绩和学生活动非常幸运地获得了国家奖学金，也从最开始毫无经验的小学妹成长为了学姐，逐渐在工作室中承担更为重要的角色。

一边应对课业繁重的大作业，一边和工作室的小伙伴完成竞赛，

每天几乎除了上课，我都会待在工作室作图建模，一直到晚上再回宿舍。

在这种忙碌中，我也在飞速地成长进步。

这一年里，我结交认识到了不同专业和年级的学长学姐，我们一起参加竞赛，挑灯夜战，彼此碰撞灵感的火花，天马行空地遨游在设计中。

转眼间就来到了大二下学期。

五月中下旬，工作室组织了新老学生交流会，由工作室即将毕业的学长学姐进行保研、考研和工作的经验分享。

那天晚上，工作室里坐满了人。

交流会足足办了两个半小时。

学长学姐们详细坦诚地向我们分享他们的各种经验和教训。会议结束后，仍旧有很多同学留在教室里想问问题。

我也没有离开，静静地听着大家的交流。

马上我就大三了，不再是大一时懵懂无知的小萌新。

现在的我同样对未来有很多疑惑，想要让学姐替我解答。

等到楼下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后，我才找上学姐。

她在我们工作室是大姐头的存在，能力非常强，很有想法，很多竞赛都是她带着我们一起做的，经验相当丰富。

我和她有一个月没见了。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她。

想问她大四的实习怎么样？

工作喜欢吗？

怎么看起来这么疲惫……

在工作室可能就有这样的一个好处，提供了更多和有经验的学长学姐直接交流的机会。

她正在收电脑，视线扫到站在一旁的我时笑着问：“等我啊？”

我点头。

她像是猜到我要问什么，将电脑包拉链拉好后朝我一扬下巴：“走吧，找个地方聊聊。”

我们俩在操场中央席地坐下，跑道上是夜跑的同学和散步的附近居民。

一侧灯火通明的篮球场上满是奔跑跳跃的身影。空气里时不时传来他们打球的欢呼声和球鞋胶底在橡胶地面上快速跑动时摩擦碾拧的声音。

她手里捏了一罐易拉罐啤酒，仰着下巴一口气喝了半罐，过了一会张嘴打了一个气嗝。

随后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头顶没有星星的夜空。

“学姐，你很累吗？”我小声问道。

她直接双臂张开倒在地上：“累啊，毕业一点都不好，真的。如果能一辈子都待在学校里做竞赛就好了。”

她终于开口，但第一句话就让我的心脏颤了颤，我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可乐罐。

她开始给我讲了她实习的过程和她找到的工作。

我全程抱着膝盖坐在旁边安静倾听。

说了这么久口干，她又灌了口啤酒：“……总之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美好的，一点也不高大上，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画图打工人。之前我的学姐毕业时给我说，如果不是真的热爱的话，趁早转行，当时我还不信，现在想想，还真有点道理。”

她捋了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扭头看向我：“可能其他的行业也都很不容易，但咱们这行是真的挺难熬的，你要慢慢做好准备。”

她歪着头朝我看过来，像是在看曾经的自己：“而且工作和做大作业竞赛不一样，工作我们没得挑。它不像是我们自己做竞赛，想怎么做怎么做，怎么喜欢怎么来。在工作里，甲方才是爸爸。对方想要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对方喜欢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就算你不喜欢，你觉得很low很丑也没办法，因为花钱的是大爷，我们要做的就是伺候好甲方，让对方满意。”

她看着我皱成苦瓜的小脸，突然笑了起来。

“我发现学设计的人好像对本专业都有一个认知误差，都觉得成为设计师，就能做自己喜欢的作品，和喜欢的设计，通过艺术、设计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概念，我也一样。”

“但我现在才明白，设计师，其实不是做我们自己喜欢的设计，而是做甲方喜欢的设计。我们喜欢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甲方喜欢什么，我们的工作本质也并不是满足自己，而是去服务对方。真正能够自由地做自己的设计，表达自己思想和态度的，那都是大师。但全世界才有几个大师啊？所以别想了，很难的。”

在她清缓带着自嘲的声音和夜晚徐徐的暖风中，我的心越来越沉。

“如果想真正做自己的设计，做真正的作品。我建议你出国留学，从国外镀金回来之后，相比国内的同龄竞争者你可能会拥有更好的机会，更多发挥空间，但也只是一点点。”

去国外读书。

我知道工作室有几个学长学姐今年暑假就要出国读书，我也记得去年他们在工作室里每天熬夜作图的紧张辛苦，每个人都是一副恨不得住在工作室的样子。

当时他们是真的分身乏术，不仅要提前准备申请大学的材料和作品集。还要忙着自己的本科作业，有人身上甚至还有竞赛。

在竞赛提交前几天，其中一个学长真的在工作室里打了几天地铺。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要出国，我从来没有觉得学设计一定要到国外去。

还有一个很现实的原因就是出国留学的费用很高。我家的情况还算可以，但去国外读书依旧是一笔巨大的金额，况且，我爸妈一定不会同意的。

学姐那晚说的话一直不停在我脑海中重复播放。

它将我对未来的美好期待凿破一个缺口，我的心就像是一颗受到撞击的空心玻璃球，没碎，但表面爬满了从缺口发散出的裂纹，整颗心变得脆弱不安，摇摇欲坠。

之后的日子里，我总是反复想起那晚的对话，无法释怀。

在大二下学期快要结束时，我整理总结了这两年的收获和成果，制作成一份简历。

简历上列举出了我的专业课成绩，熟练掌握的软件工具，参加并获奖的各个竞赛，大一，大二的学生工作，以及获得的各种奖项。

我在电脑上将简历投放出去。

之后我坐在寝室的凳子上，扭头望着阳光灿烂树影晃动的窗外。

真实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我总要自己亲自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