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灼灼,汇合万物。陛下临下朝时点了燕临安的名字,眼下他正在御书房静等,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李承换下朝服,进门便瞅见燕临安可劲吃着东西。“燕将军好兴致,吃什么呢。”
燕临安闻言即刻起身行礼,“回陛下,是梨花蛋卷。”
“风前香软,春在梨花。春日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这良辰美景。”
李承坐在主位,将燕临安眼前的碟子拿置身前,咬了口,点头道:“确实不错,不过朕是来找你问罪的。”
燕临安低了低头,自在地理了理领子,“陛下不会的,您若是真想追责的话,便不会让我在御书房等候大驾。”
李承冷哼一声,手指敲了敲面前的酒盏,“朕初登基时,降罪了老师一家百八十人口,大义灭亲立了威信。可你呢,为了自己的一番儿女情长竟然私自留下那孤女的性命,留她在,可不是给朕的性命也留下了威胁。”
“你这是抗旨不遵。”
燕临安欠了身子,没再抬头。
“臣,确实存在抗旨不遵一行为。可臣从未藏过谋逆之心,桑宁也从未对您动过杀心。不管您相信与否,桑丞相当初是被人构陷,您也是被蒙蔽了双眼,归根究底,她真正的仇人绝不是陛下。”
“那她要的是什么,家族平反,沉冤昭雪?”
“回陛下,正是。”
燕临安几步上前,将密信递了过去,“这是我同好友大理寺卿杭远数月查探到的消息,刑部侍郎尹天同太尉陆学早有预谋,昔日尹尚书面上同桑相亲近,实际不过是为自己找了个替罪羊,陆太尉乃是他的帮凶。”
“臣早前带人去梦幽堂打探过消息,您认为此地何如。”
李承脸上白了白,回道:“上京著名的烟花巷柳之地,朕…朕未登基时亦去过几次。”
“臣那次碰到了很多熟人,定位将军张纪之子张之恒、张福张大人,不仅如此,还耳闻了尹尚书的风流韵事。”
“光是风流韵事,怕是不足以让你来一并检举他们吧。”李承说道。
“自然,可那尹天去风月场所时,会服用一种瘾性药物以做助兴,这药我让服侍他的一女子偷偷留下少许,派人让府里能人查验过,乃是西疆之物。”
“臣从前总猜测他与汝阳有勾结,可是这个点实在太好查了,越明显的线索反而越假,他暗地里真正勾结的人,乃是西疆。”
“以上便是臣的大致讲解,过几日待杭少卿整理好所有的证据,会正式向您投一份文书,到时候,还望陛下给桑氏全族一份清白。”
他喉结滑动了下,再次行礼。
“陛下,臣对天起誓,桑宁她只要个平反而已,惩戒了真凶便够了。而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断不能因为一个家族而折了全天下人的希望啊。”
良久,李承豪饮一杯,继续问道:“此事非同小可,朕等正式奏折发过来再行批阅,定会秉公办理。”
“可那桑宁,确是那赵世钦和汝阳郡主之女?”
“嗯。”燕临安冲他点头,“臣作证,此言非虚。”
“造孽啊造孽啊。”
李承用手抚面,招呼燕临安出去,他便不再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要说这赵世钦,高官世家嫡长公子,李承年少时与他为同窗好友,情谊深厚。李承敬他有貌有才学,家世好品行好,也叹他为情所困,居然就这般草草了结自己的生命。
李承不懂一个女人为何会如此重要,在他眼里,不过是些漂亮花瓶玩物之属,紧要关头他随时可以弃之如敝屣。
他不会懂,更不想懂。
因为帝王可以多情,但最好不要专情。
整理好情绪后,他突然很想自己的弟弟,算算日子他也好久没见到李砚修了,合该去看看。
“来人。”
刘恩奉承着过来,“奴才在。”
“出宫,见燕王殿下去。”
*
自从燕王不断辗转两地之间,如烟便一身轻快没了任务,她此前放纵了自己一次,没成想居然怀上了孩子。
前世种种恩怨还没有抛却,她更不想如汝阳王的愿嫁给江束舟。
之前李砚修给的丹药只缓解了部分毒性,她此前服下的毒还会有部分顽固余毒留在体内。为了不影响孩子,她必须先弄到解药再说。
思绪刚回转,她抬眼便听到了门外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
“是我。”
江束舟温润的音隔着门透了过来,如烟手握了握,缓缓放下,她叹声道:“你进来吧。”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江束舟把一个玉瓶放置在她身前的桌上。
“这是…?”如烟疑惑道。
“是赠你的解药,服下它,你便自由了。”
如烟愣怔住,间而站起身,“你愿意放我走?”
“嗯,如果你留下,便会被汝阳王操控一辈子,既然你恨我从前对你的种种利用,那便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说罢他解下自己的玉佩,“你知道的,我的人手都遍布哪里,有困难了自行求助便是。”
“只要江家不倒,便可以暗暗护你一辈子。”
“嗯。”如烟眼里闪着泪光,到底是从小便喜欢的人,怎能轻易便放下。
“我不怨你了。”她轻声说道。
“可我妹妹那边。”
“我只能姑且顾好你,至于她,她牵扯到的人太多,不好逃脱。不过她身边的贵人也多,你大可放心。”
“那我便告辞了,最后再给我个拥抱吧。”
江束舟墨色的深眸望着她,不自在地咧开一个笑容。
笑得可真难看,如烟点点头,一串泪珠滚落,无声渗在交领处,她自后面攀上他的胸膛,无声地吻了他的长发。
< 我喜欢你,江束舟,可我却不能同你在一起。如你所见,我自小便失去自由,犹如提线木偶。可我不想一辈子都做别人的木偶架子,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而今你把自由拱手奉上,我自然难以拒绝。
你的志向,从不是做一个普通人这么简单,我们注定殊途。
那便后会有期吧。 >
从这边出来,江束舟去找了沈时安。自打到了上京城,他也不日日笙歌美酒佳人了,成天把自己闷在房里,原是在念兵书。
“世子殿下,真是好兴致。”
沈时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把书本合上,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很是疲惫。
“江大人来了,本世子脑子要炸了。”
江束舟闻言觉得好笑得紧,“可没人逼世子学习吧,王爷逼迫你了?”
“没。”沈时安摇摇头,“我快要成亲了嘛,想丰富丰富自己的见识罢了。”
“这么快?”
“嗯,父王说咱们这一行人待了数月也该回汝阳了,要我们在这边赶紧办了,陛下那边也应允了。”
其实沈时安同江束舟心知肚明,此番才不是什么婚礼,而是进军的契机。
江束舟拂袖说道:“你…罢了,到时候我便送世子殿下一份大礼。”
“嗯,知道了。”
*
燕王府,李砚修将将回来,便被通传陛下大驾,他连忙起身接驾。
“砚修与朕数日未见,你这脸色差了好多啊。”
李砚修俯身呷了口春茶,解释道:“兄长不必挂怀,近日来心中烦乱,未休息好,臣弟已自行开了几贴药。”
“那便好,为兄今日来,是有要事来问你,你向来出事玲珑通透,也给朕提提意见。”
“兄长过誉了,所为何事?”
“你可知那桑宁的身世。”
闻言,李砚修品茶的手顿了顿,后又舒缓一笑,淡淡开口,“臣弟近日来有琐事要忙,不曾听闻什么。”
李承将事情讲述完毕后,问他:“汝阳王言辞切切,让我将她赐给世子,可这边燕将军同桑宁又情比金坚,我这…”
“断断不可应允汝阳王,再丰厚的条件都不行。汝阳王是除中原外疆域和综合实力最强的外姓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他此番请赐婚约,又特地在上京办喜事,倒是给足了拥兵入京的理由,到时候究竟是喜事还是屠杀,我们根本拿不准。”
“至于燕将军,他同样不可以被许婚。一来汝阳王同他不和已久,将军又年轻气盛,难免意气用事,若是到时候汝阳派人捣乱喜堂,也定会引起不小的骚动。”
听到李砚修的这番分析,李承有些庆幸自己拟好的圣旨还没有传下去,不过他的眉皱得更紧了。
“照你这么说,朕就一个不赐呗。”
“倒也不是。”李砚修忽地抬手,敬了李承一杯酒,“赐婚给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承将庆的酒一饮而尽,搭上了李砚修的肩膀,“朕倒忘了,你小子打小也喜欢她来着,啊?”
“不过你倒是给朕讲讲,为何将她赐给你才是最佳解决办法啊。这样一来,汝阳王和燕临安不直接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了?”
李砚修摇了下头,解释道:“汝阳王虽自视清高,拥兵过重,却也是个好面子的人,不寻着正当理由他不会贸然出兵。他同我也无甚纠纷,相反,他若派人来阻止我之喜堂,这一谋逆之事却会被载进史册。”
“他可以找下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而不是急功近利跑来针对我。”
“在理,然后呢。”
李承望着他,眸子深沉。
“至于燕大将军,他确实会闹上一闹,可我赌桑宁会选择跟我走。”
“哦?”李承甚是奇怪,“她会选你?”
作者有话要说:“风前香软,春在梨花”出自《柳梢青·吴中》
李砚修:“哎,我哥人还怪好嘞,来问我的意见。”
燕临安拔刀,“你小子别得意,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