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旼被放在了床上，跟薛倾川拥在一起，他们都有些急躁。

他想起薛倾川没回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没有多么想念薛倾川，眼下只是一天没见，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谢旼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想抱一抱薛倾川。

这种念头慢慢浮现，渐渐变得难以抑制，又被薛倾川揉碎在怀里，嚼在舌尖。

“薛承安啊……”薛倾川进来的时候，谢旼忍不住低声叹着他的名字。

薛倾川直觉还有下文，便贴着谢旼的额头，追问：“嗯，薛承安怎么样？”

谢旼咬着下唇，不肯说话。

“那你说，”薛倾川顿了顿，问，“薛承安是谁？”

“薛承安是我的……嗯……”谢旼似乎是有些苦恼，破费了些功夫思考，方才得到一个答案，他凑在薛倾川耳畔，呵着一口气轻而缓地念道，“心上人。”

谢旼太善于拿捏他了。薛倾川的呼吸立刻便是一窒，明知谢旼毫不遮掩地说过不喜欢男人，明知在谢旼心里喜欢排不上什么位置，明知谢旼待他时欲远远大于爱，他仍是荒唐地想，心上人，多动听的三个字。

他心底仿佛有一朵花在缓缓绽开，可这朵花是没有根的，凭空长出来，却浓艳炽烈。

薛倾川曾以为谢旼是月亮，高而远地挂在九天之上，清辉渺渺地俯瞰人间。后来他方知第一眼才是对的，谢旼太危险了，他其实是寒潭深渊表面的一汪月影，引得人驻足去看、去捞，可那影子一碰就碎，泛着粼粼的光，让人错以为那是为自己荡起的，在不自觉之时深深陷入冰冷而黑暗的水底。

还叫人在恍惚浮沉中当他是落入水里的月亮，被人搅得颤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荡漾着，勾人沉沦，又叫人觉得不真实。

薛倾川又问：“我、少帅、和薛承安，哪个更好？”

“少帅……”谢旼揪紧了被。

“少帅能这么深么？”薛倾川心里不畅快，不徐不缓地碾着他，折磨他，又追问，“谁更好？”

谢旼不作答，仰着头，想要薛倾川把他捣碎成泡沫，让他融化成一滩水。

外面放起炮来，从街道响进了院子里，薛倾川扶着谢旼的后脑，从湿淋淋的亲吻里抬起头来，望着谢旼的眼，轻声说，“熙和，是十五的烟花，你听。”

那一路的灯火璀璨，谢宅内的灯却不算多，门内挂了几盏，算是过了这个节。谢旼不大喜欢热闹的灯影，他这内院一切如常，并未做什么点缀。薛倾川却要他听烟火。

“嗯……”谢旼想应他，可张口就失了控，忙闭紧嘴，手扶在薛倾川肩膀上，薛倾川揽着他的后背，低下来和他接吻，呢喃着，“我回来得晚了，但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新年。熙和，我想往后年年都这样。”

一直到外面的炮声安静了，夜重新静下来，谢旼趴在薛倾川胸前，枕着薛倾川，梦呓似的说，“好……往后年年都这样。”

即使谢旼睡在他怀里，薛倾川还是会觉得什么也抓不住，仿佛谢旼只是在他枝头歇脚的蝴蝶，随时都会飞走，什么都不留下。

他是谢旼的欲，却不是谢旼的情。谢旼的心不在他这，他也不知道会落在哪儿。

谢旼越是用言语哄他，他就越是不踏实。嘴里头说出来的话最容易作假，薛倾川忍不住叹道，“薛承安若真是你的心上人该多好。”

可谢旼已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没能听到他这一句话。

一夜无梦。

谢旼醒得比往常稍迟些，又不愿起，窝在被子里，薛倾川端了早餐进来，谢旼仍侧在床上装睡。薛倾川在他身边坐下，摸了摸谢旼的额头，说：“起来了，早饭不能不吃，就你这胃，还作？快点。”

唠叨。谢旼在心里默念一句，依旧闭着眼，假装睡着了没听见。

“我这可是耽误着正事等你呢。”薛倾川在谢旼头发上揉了揉，拇指蹭着他的泪痣，说，“纪时靖想在军中严查军饷落实，这几天正吵着呢。这事就没法办，从建国前就这样下来的，我们薛家军倒是监管严格，可到了安城，我也只能做到让底下将士们吃饱饭，多余的饷钱能有多少真正发到他们手里，这是一级一级往下扣，说起来都是所谓不成文的规矩，上下心里都懂，硬推新的条例，实在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得到的。”

谢旼终于忍不住了，薛倾川知道说这个谢旼一定装不下去。他掀开眼皮望着薛倾川，不冷不淡地说：“新官上任，他挺急啊。”

“这是陈年顽疾，里头都烂了，化着脓，再急也得慢慢治。”薛倾川说，“我跟着去剿匪那会，只觉得两者区别不大。底下低阶的，吃不饱饭，拿不着钱，只能跟百姓手里抢，做的都是匪事。尤其是擦枪走火地打起来，不论谁赢了谁，都免不了在村子里劫一圈。”

“当初反旧朝时，新派军不就是受尽压迫地起了兵，一路随打随劫进的安城。”谢旼说着坐起身来，“养军队太花钱了，咱们掏不出那么多钱。莫长秋和曹屹峰倒是有钱，可惜了，不少赔给了外族。特别是莫长秋，还划了西洋商区，收不进税款，却能靠着他们养兵。”

薛倾川把谢旼拉起来，问：“你怎么想？”

“不好办。”谢旼说，“眼下军中乱不得。纪时靖这么一闹，营里有些职位的或许会偏向温徽。但饭得让将士们吃得起，一个月多少米是定的，你从这儿劝劝他。”

“我跟你想的一样，陪你吃完饭我就回营里。”薛倾川说，“过几天我还得去一趟蜀阳和两襄，前后约莫一个来月。”

“行。”谢旼点点头，不怎么回避地在薛倾川面前换起了衣裳，薛倾川拉过他，替他系扣子。“那边确实得去个人稳一稳，两襄新总督挑好了么？”

“安城军中的人代职呢，这回去了再看，还得给大总统递报告，等他批下来，还早呢。”薛倾川说着，摸了摸谢旼的脸，警告道，“我不在安城，你再病一个试试，看我敢不敢收拾你。”

谢旼温和地笑了笑，半真半假地埋怨着说，“你就爱管我，操着那天大的心。”

这话说得亲密，薛倾川也受用，催着谢旼去洗漱，一起用了早饭，这才回城西大营。

进了二月，一立春，薛倾川便去了蜀阳。

这一个月谢旼确实没生病，但也没老老实实地让它省心。

一个东南来的富商要买楚黛，谢旼听说后，当即要拦这桩生意，点明了自己也要楚黛。

楚黛没依。

谢旼也不多劝，只问：“冯老板出了多少银子？他出得起，我也出得起，开个价吧。”

醉春轩那庆姨拉着谢旼，赔笑道：“公子，冯老板给的是西洋银元，一个顶咱们十个，又开了高价。这可是往后头添个零啊公子，您要是能掏得出这个钱，怕是到不了天黑就得有督察查您家的账了。”

谢旼对那价钱心里有数，他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冯巽是在海外做生意的，不常回国，东南的西洋商区也有他替人打理的厂子，按比率换算下来，冯巽手里的钱想来比他家当年还要多。

“楚黛，”谢旼说，“你跟我走，我娶你。”

这事闹得有点大，谢旼要娶楚黛那天，醉春轩门口围了不少人看热闹。

甚至惊动了梁涵，让梁君白来劝谢旼，别为了个妓子掉了面子让人看笑话，太不值当。

梁君白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家里仆人来报，少夫人跟安城名门世家的夫人小姐去栖凰山踏春，忽然昏倒了。梁君白又匆匆赶回家去，没顾得谢旼。

楚黛跟在冯巽的管家身边，没往谢旼那边看一眼。

谢旼淡漠望着她，平静地道：“你知道你去的是什么地方？莫非你以为自己能嫁过去做少奶奶？我说娶你，只要你点头，谁也拦不住，楚黛，我就问这最后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楚黛摇了摇头，管家淡淡笑了笑，颇为得意地拉着楚黛往外走，上了车。

踏出门时楚黛回眸望了谢旼一眼，那眼神里带点凄哀，诀别一般，扎在谢旼心上。

谢旼没动，望着楚黛上车，那车开走，外面的人觉得看得差不多，渐渐离开，却有人逆行而来。

薛倾川回来了。

他在快要到城西大营时听说了城中正热闹着，没歇脚没合眼地赶了回来，谢旼独自站在醉春轩里，没人敢靠他太近的模样让薛倾川心里拧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为了楚黛，为了个与之有过一段风流的妓馆女子。

薛倾川想问：至于么？

但他还是走过去抱了谢旼，低声说：“熙和，我回来了，我在。”然后薛倾川搂着谢旼朝外走，一面道，“跟我回家。”

谢旼一路上都僵着身子，面色有些冷寂。薛倾川拉他进了房间，想要抱一抱他，而谢旼抽出了手，把薛倾川推开了。

薛倾川早就注意到谢旼的状态不太对，叹了一声，哄道：“给我抱抱，来歇一歇，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

谢旼却轻笑一下，问：“少帅这是何必呢？掺这一脚，替我解围，让旁人白看了笑话。这是我欠少帅的人情了，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说着，谢旼便解开了长衫的领口，还要继续往下脱。

薛倾川握着谢旼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沉声道：“熙和，你冷静点。”

“少帅不要么？”谢旼抬起眸，渡了个含情的眼波，可他做足了表面姿态，却如走过场一般，眼底是冷的。他说，“可我想要，那不如少帅把这人情做到底，再帮帮我？”

薛倾川得知此事本就心烦，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心里压着一股火气，经谢旼一挑拨，眼看着要发作，却还是克制着道：“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个的。心里难受就直说难受，不想说就闭嘴，再说一句混账话就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