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倾川和谢旼分坐了两辆车，谢旼回到谢宅后，转过屏风，忽然顿住了脚，问：“赵叔，家里有宵夜么？折腾了半宿，胃里空得难受。”

赵虹飞惊讶不已，赶忙吩咐厨房的人现做。

谢旼从不吃宵夜，晚上正餐也是最近才开始像模像样地吃，不再凑合。赵虹飞端了几盘清淡小菜，谢旼每样都吃了一点，这才喝过药睡下。

翌日，薛倾川整理好接连几日的证物，写好文书，亲自呈递总统府，然后去省医院看了看沈徊洲。

沈徊洲已经醒了，得住半个来月的院，薛倾川让他安心修养，从营里调回了顾北。

薛倾川在家里养了几日，陈子信来看过他，他桌上插着一瓶白满天星。陈子信有些意外：“我记得你不喜欢花，怎么改性了？”

“也许吧。”薛倾川模棱两可地答，“那日路上看见，不知怎的就买了回来，看着挺喜人的。”

待伤口结了痂，陈子信约薛倾川到家里吃饭，霍雨濛送了他一束家里的茉莉，薛倾川皱眉问陈子信：“给我这个做什么？”

“上次探病连束花都没给你带，补给你。”陈子信笑道，“都是差不多的小白花，茉莉还更香些呢。”

薛倾川只得接了，带回家里，没放进房间，寻了个瓶子摆在了客厅茶几上。

之前那束满天星是花店直接送过来的，送花那少年描述着客人的模样，薛倾川听了几个字就确定了是谢旼。

陈子信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以为是谁家大姑娘送来的，才叫自己表妹补了一份？薛倾川想起霍雨濛，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霍雨濛和陈子信是因为霍老爷续弦才做了表兄妹，如今霍老爷想把女儿嫁给他，借着上学，让霍雨濛住在陈子信家里。可薛倾川就去了几趟，霍雨濛没对朝夕相处的表哥动什么心思，反而看上了薛倾川。

陈子信见他好得差不多了，还执意与他去看歌剧，薛倾川实在推脱不掉，好说歹说没让陈子信送他回家，在夏末夜宫门口，却见到了谢旼。

谢旼是陪阮以忱来的，说赵叔回来接自己，没跟阮以忱一起回。他没急着回家，在夜宫里看薛倾川的笑话，看够了，薛倾川也一个人了，谢旼这才走过去，笑道：“原来少帅身上的茉莉香是这么来的。”

薛倾川头疼不已，被谢旼一句话说得更心烦了。

“那天说错了，我确实该恭喜少帅。”谢旼拿他寻了开心就要走，薛倾川冷着脸色说：“你可别，我受不起。”

谢旼笑起来，抬眸望着他问：“那花还喜欢么？”

“你突然送花做什么？”薛倾川没正面回答。

“那天我走在路上，一回头瞧见了。”谢旼缓缓说着，一面和薛倾川往回走，两个人不约而同走了去谢宅的路，“想起来你受了伤还在车上护着我，我总该有所表示。”他停了停，慢条斯理又添了一句，“人人都爱薛少帅，我不如别人，可怎么办呢？少帅没嫌弃吧？”

这理由跟他向陈子信编的一样，不知真假，也不走心。薛倾川说，“怎会呢？我珍惜还来不及。送人以美好之物，便能让人在欣赏时想起你，将你与这份美好联系起来，谢公子，那花就在我床头，我可是夜夜都看着它入睡。”

夜夜看着它入睡，谢旼在心里重复，薛倾川想说的不是这个。那话音听起来分明像是……

我可是夜夜都想着你入睡。

谢旼淡淡笑了笑，说，“那是我的荣幸了。”

夏末夜宫在的这条路热闹，谢旼侧身避开身边几个年轻人，穿过马路。薛倾川走在他后面一点，看着旁边那黄包车上了客，摇摇晃晃地转弯，伸手在谢旼腰旁虚虚拦了一把，车座铺的软布蹭在他手臂上。

像从侧后伸来一条手臂，揽了他的腰。

谢旼注意到了。事实上他不想注意都难，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他却仿佛能感受到薛倾川的体温和那条手臂硌在腰上的力度一般，那一圈都有些不自在。

这个动作对于薛倾川而言却十分自然，他甚至没有多想，就是看见了顺手挡一下。但是薛倾川不由自主想起了他搂过谢旼的腰，细得让他惊叹，收回手之前，他很想就这么摸上去，应是一只手就能扣紧了。

谢旼假装自己没有发觉，端起淡漠语调说，“少爷说是要对爆炸事件的调查进度保密，这么些天了，我也没听说什么。少帅，你觉得呢？”

“在营里听人议论了一两句，都是传言，不能信。”薛倾川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把心里的冲动压下去，“史定安忙得好几天都没露面，或许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不好处理，所以才不能说。”

“你在营里听说了什么？”谢旼问。

“说什么的都有。”薛倾川说。

谢旼笑了一下，耐心地说，“有时候流言也未必就是全无道理，总有些征兆的。比如说，前些天一个卖报纸的小男孩，他捡了了一块油罐碎壳，上面粘过东西，很快就被警务处收走了。于是人们就开始猜测，那并不是意外，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掩盖罪责，是为了挑衅，从这儿开始的才是纷纷杂杂的传言。”

薛倾川便笑说，“受教了，公子说的是。不过这事也不方便打听，看你这样子，少爷知道的都不见得有多少，梁涵要密查，那就让他去查，我们等结果就是。不然我到处套人家的话，显得我有什么打算似的。”

谢旼垂眸弯了弯嘴角，方才的微妙气氛揭过去，他便不再多说什么。

见他笑了，薛倾川说，“你看着比之前气色好了不少。”

“是吗？”谢旼说，“最近胃口好了点。”

地上的影子拉长又变短，交叉又重合地变个不停，谢旼从一盏路灯走到另一盏路灯下，终于忍不住停下来，抬起头问：“你总盯着我这颗痣看什么？”

那视线粘住了一般流连在他眼角，真的很难忽视。谢旼一垂下眸，就有种撞入那道视线的错觉，微微发烫。

“好看啊。”薛倾川理所当然地说，“不好看谁还愿意看？”

“羡慕么？”谢旼微挑起眉，“想要就回家用笔点一个，淡扫朱砂，细贴花黄，那都是你自个儿的，别成天盯着人家的。”

“那不成，想要当然得要你这个。”薛倾川说，“自个儿的又看不着。”

谢旼面无表情：“少帅一表人才、面如冠玉，对镜自赏足以，旁人比不得。”

薛倾川笑了一声，问：“这么稀罕我？我给你看，让你夜夜望着睡，要不要？”

“岂敢？”谢旼说着，继续往前走。薛倾川有心思跟他你来我往地调侃几句时，爱把提过的话茬倒回来再讲一遍，换个语气就换个意思，谢旼说，“是你羡慕我，我可没这么朝思暮想的，还在床前放花。”

既然要把他比大姑娘，薛倾川也就认了，说，“那没法，春思么，我到年纪了，心心念念都是你，想得辗转反侧。”

谢旼噎了一下，点头同意道：“厚颜无耻，确实没法。”

薛倾川解释说，“近日来想同我家结亲的人有点多，也不只有陈家。别人看我们家的态度，都不会太勉强，只是我跟允之关系在，他坚持约我，我也不好回回拒绝。”

“嗯。”谢旼应了一声，莫名其妙地问，“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又拦不住谁。”他顿了顿，又说，“少帅的家世、样貌哪一样不让人动心？我若有姐妹，也会帮她过问一二。”

“你要姐妹做什么？”薛倾川问。

“不然怎么办？”谢旼装作不懂。

薛倾川低笑了笑，在他耳边说，“你说呢？”

谢旼一个笑还没挽起来，正要往下接，薛倾川忽然在他背上托了一下，说：“小心，看着路。”

他掌心的热度透过背后薄薄一层衣裳，烙在皮肤上，谢旼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低着头，绕开民居门口堆的东西，觉得回家的路有点长。

薛倾川却希望这条路更长一些。

若再转移话题来遮掩，薛倾川一定能看出他故技重施，说不定会把那事重新提起来，谢旼调整了语气，平静地说：“少帅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帮你留意留意。”

“你这样的就行。”薛倾川说。

“少帅，和我拌嘴可拌不出媳妇来。”谢旼笑了笑，往远处看去，再转一个路口就能到谢宅了。薛倾川现在他身边，那存在感太强了，这次见面和上回差不了几日，谢旼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动声色地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他摸不准，在意料和控制之外，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直觉告诉他现在的薛倾川是危险的，他应该拉开距离，不要靠近。

而薛倾川已经明白了他提防谢旼的源头，这让他卸下重担一般轻松下来，被吸引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可怕的是未知和不自知。

好不容易走回谢宅，告别时薛倾川深深望了谢旼一眼，谢旼当下表现得淡然极了，从容地送走薛倾川，神色在转身时立刻沉了下来。

后背被薛倾川摸过的地方火辣辣的。

那一个眼神就够了。猛兽狩猎时不会在看到猎物的那瞬间便冲上去，而是会在旁侧观察，等一个时机，让猎物来不及躲避，也无从逃脱。谢旼觉得自己是被猛虎盯上的兔子。

太危险了。谢旼想。薛倾川把这种目光藏了一路，若非谢旼太敏锐，到最后都不会被察觉，那条路上的对话也就跟着变成了撩拨。

谢旼在进屋时看到床头台灯下放着那本薛倾川送来的书，在门口停了几秒，将那本书收进了书架，换了一本。

第二天谢旼醒的早，他前半夜睡得还算踏实，后半夜也不知怎的，梦见了在洄镇时，他病着，薛倾川匆匆进来，从床上抱起他。

梦里薛倾川的拥抱太真实，谢旼是惊醒的，醒来时心跳极快。

谢旼喘了几口气，下床洗了把脸，挂着满面水珠，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中了薛倾川什么邪，盯着那颗泪痣出了一会神。

一滴泪痣有什么好看的？谢旼心说，我疯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数错章节了 新加的是14。 这段是之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