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家有一处花房。

商隐很少去。

他厌恶那种刺鼻的味道。

就如现在，微屈起的五指叩击桌板的节奏逐渐加快，另只手抵在额角。看起来是在闭目养神，实则耐性已经快耗尽了。

对面的女生涂着精致的妆容，一条抹胸长裙，露出白皙细长的手臂。

秋末快入冬的季节，即便花房比外面热上几度，也依旧掩盖不了冷气侵袭。

但女生似乎完全不在意，端着咖啡杯，姿态端庄优雅。

两人都无话。

只听见瓷杯轻碰碟子的昂贵脆响。

长指蓦地停住。

商隐站起身，两手插进裤袋里，转身欲离开。

“你认识林潼？”

身形微顿，男生懒懒侧回身，一双锐利的黑眸终于落到女生身上，打量的目光却不带任何情愫。

姜妍挺直了脊背。

放下咖啡，她抬头望向那张神态依旧疏懒的脸，微微怔住。

好像……

深吸了口气，她微避开视线，红唇轻扬，只是嗓音因为方才的走神低了几度：

“上次篮球比赛，我也在，你大概没印象，不过我——”

“的确没印象。”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红唇抿了抿，虽然不满，但还是又弯起：

“奉劝你一句，她那样的人最好少接近。”

墨眸微抬，商隐身体完全转过来。

“什么样？”

姜妍仰起下颌，语气讥讽：

“苍蝇不叮无缝蛋，一个随时随地都能引起流言蜚语的人，一个能让学校把所有资源优先倾斜给她的人，你有想过她靠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话声未落，她就觉得周身被一股寒气紧紧裹住，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片。

姜妍下意识看向冷气来源，撞上男生漆黑如夜色的一双眸。

那浓墨一样的颜色渐渐凝结了冰刃。

刮得她脸生疼。

她忍不住微微颤栗，嘴上依旧固执。

“用这种眼神盯着女士，商小少爷的教养就是这样吗？”

声音止不住地颤了颤，但说话的内容依旧在逞能。

商隐挑了下冷眉，薄唇微哂：

“一个没有教养的人也配跟我谈教养？”

他轻歪着头，纵使恣态散漫，眼神却沉得骇人。

“她靠什么我一清二楚，你这张嘴为什么这么臭，看来我也一清二楚。”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头一次被这样当面羞辱的姜大小姐气得脸通红，紧紧攥着拳头。

“商显哥那么温柔绅士的一个人，我以为他的弟弟也该差不多——”

“啪——”

冷不防的，桌板被商隐一脚踢翻。

咖啡撒了一地，昂贵的瓷杯也瞬间被毁成一堆碎片渣子。

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危险的举动，姜妍被吓得不轻。

反应过来，她惊恐地哭喊出声，望向男生的方向时身体也止不住得战栗。

男生逆着光。

他扶着双膝微俯下身，睨着缩在唯一完好的椅子上瑟瑟发抖的人。

半明半暗里，他勾唇轻笑，目光却透着深暗的沉戾。

“这张嘴除了吃喝，看来已经没别的用处了，不如缝上？”

姜妍啜泣地直摇头，却说不出来半个字，连喊人都不会了。

商隐歪着头，模样近乎疯狂。

“觉得商显不错就去找他，别特么在我面前叽歪。再让我听见从你嘴里说出他和林潼的名字。”

薄唇勾起一个愉悦的冷笑：

“我不介意亲自动手帮帮你。”

说完，他直起腰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原本为了给两人留一点空间，所有伺候的人都在外面等着。

直到听见里面传来巨响和姜妍的哭声，众人才一股脑冲进去。

一眼就看见倒塌的桌椅旁，蜷缩大哭的姜妍。

商隐慢悠悠地错身走出去。

等保安回过神，人早已不见了。

-

市图书馆。

林潼吃过午饭，还是来了。

带着电脑修论文。

虽然在学校的图书馆也可以做，但是，她就是很想来这边。

大概是这里的椅子比较舒服吧，绝不是为了别的。

时间缓缓流逝。

周围爆满的座位也随着进出的人逐渐空了大半。

忘记带充电器了。

剩最后百分之几电量时，林潼连忙将内容保存上。

松开鼠标的一瞬，屏幕蓦地熄掉。

她庆幸地暗松了口气。

看向时间，已经在这儿坐了三个多小时，难怪腰酸得不行。

每次写论文都控制不好休息的间隔。

她起身活动了下，这才感觉腰腿积聚的血液通畅不少。

窗外太阳西斜，从原本的淡黄变成深金色。

日光照进透明玻璃，映在成排的书桌上，又反射到地板，白墙，书架，各处。整个空间都铺满了橘黄。

林潼缓步走到窗前，微向前俯身，两只小臂交叠在身前，撑在大理石窗台上。

阳光裹着的暖意立刻被驱散几分，冰凉的触感从皮肤渗入，一直穿到全身。

但她没动。

楼对面有座高架桥，车流密集。

桥体贴着一条醒目海报：

明年二月九日（初十），A市芭蕾舞团将在大剧场进行演出，邀你领略……

干净的瞳眸一点点暗淡下去。

指尖无意识攥紧。

她抽出一只手，向后扶在腰间。

如果……

两字刚浮现在脑海中，就被林潼皱眉打断。

这种永远不可能成立的假设，是没有意义的。

事情已经发生，再后悔也没用。

“卷卷？”

“……？”

沙哑的低嗓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熟悉的音调里都带着些许惊讶。

林潼愣了两秒。

蓦地扭头。

男生站在桌后，身形修长。

长腿踩着窗影。

日光打在他身上，一直到胸口位置，像是给他镀了层金色的光晕。

再往上，却隐没在黑暗中。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抹黑暗中一闪而逝。

林潼正要细细去看，已经不见了。

商隐往前又迈了一步，将两人距离拉近，也彻底完全投入光影。

眼底阴霾消散。

在女孩惊讶的目光注视下，薄唇勾起一个惯常懒散的笑：

“不是说今天不来了吗？”

林潼回过神，轻声解释：“我，我来写论文。也担心万一商隐提前把事情处理好，又过来了呢。”

话说完，她听见男生的沉嗓更哑了几分：

“你一直在等我？”

林潼垂下脑袋，回避他望过来的漆黑视线，那抹泼了墨似的黑，几乎将她吸进去，只能沉溺其中。

她声音极轻，像是在咕哝：“也不全是，我改了不少论文呢。”

商隐被她的嘴硬逗笑，语气忍不住染上几分谑意：“那是论文重要，还是我更重要？”

林潼：“……”

小姑娘仰起脸，呆呆的，又一脸不可思议。

像是在说怎么会有人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商隐微垂下眼，轻哂。

他在胡说什么。

刚要开口，被小姑娘慢吞吞的软腔打断：

“东西怎么能和人一起比较，当然是人更重要。”

她用“人”代替了“你”。

总感觉换回来有点说不出口。

林潼自认为自己说的没错，却听见商隐一声哑笑，紧接着脑袋被他极轻地揉了下。

商隐俯身盯着女孩儿神态懵懂的脸颊。

那漆黑如墨的眸色，泛着深深浅浅的涟漪。

“在我这里，有利于你的东西，比任何人都重要。”

林潼被盯得大脑一片空白。

只记得男生靠近时，清隽的脸和冷白凌厉的下颌，以及那双她不敢深望的漂亮的眼。

心头一阵慌乱。

她连忙调用飞速运转的大脑，努力找一个话题跳过去。

“这、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会来？”

“……”

隔了一小会儿，还是没听到回答。

林潼疑惑又茫然地抬眼。

这是她第一次见。

男生一向散漫疏懒的脸上，出现了一点落寞和痛苦。

但也只是一瞬间，便被他藏匿了起来。

男生很快扬起唇，走到她旁边，同样望向窗外。

“心情不好，来待会儿。”

“来这里……待会儿吗？”林潼不确定地问，表情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

两个月前还在逃课的人，现在居然为了转换心情来图书馆。

“嗯。”

林潼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心情不好。

但他大概不会愿意同她说。

“除了一座高架桥什么都没有。”商隐转过身，背靠在窗台上。

“你刚刚看那么认真，在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看广告写了什么。”

商隐瞥了眼身后，也注意到了桥体的横幅。

“喜欢看芭蕾舞？”

“还可以。”

“有机会一起去看吧。”

没料到这突如其来发的邀请，但林潼心想他大概只是一时兴起，便低声答应了。

“好。”

……

“咔擦——”

安静的空间突然响起快门声，林潼懵住，下意识转过头。

在她以先，商隐已经斜眼扫过去，疏懒的模样沉得有些冷。

“拍照功能这么用是可以起诉你们的。”

“不好意思，两位，两位长的很好看。”

“对对，还很般配。”

“……”眸里凝结的冷意有了裂痕。

两个女生见状，弯腰道歉后，立刻手忙脚乱地收起手机，背上包急匆匆往外跑。

商隐只“啧”了声，没再拦他们。

转回头，才发现面前的小姑娘头都要埋到胸前了。

夕阳下。

露出的一小截白皙颈子，染上了比夕阳还浓的红。

唇角微勾，他俯到她面前。

“害羞了？”

“她们……怎么能乱说。”

小姑娘声音极轻，轻到咕哝，语气都染上羞怯的赧。

商隐莞尔。

“她们只是表达自己的观点。”

末了，又加上句：“言论自由。”

林潼气闷地睖他一眼，转身拎起电脑。

“我要回学校了。”

“我送你。”商隐俯接过来。

“不用……”

林潼想够，却被他往上一举，扑了空。

“走吧。”

商隐将包搭在肩上，朝出口方向示意。

“……”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今天更晚了，好在总算赶在十二点前发上来。最近旧伤复发，一直在跑医院，更新时间可能不会太稳定，但会尽量日更的，我可是有十章存稿的咕（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