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学校的路上，一路沉默。

商隐一直将姐妹俩送进校园，才在林潼百般推脱下止住脚步，乖乖回学校上晚自习。

“隐隐隐哥。”

商隐给了他一巴掌，“舌头捋直了说话。”

“咱们真的要回去上自习？”

“不然呢，小老师发话了，学生得听才行。”

他插着兜，大摇大摆地穿过马路，在保安注视下走进三中校门，留下两个男生面面相觑。

完了，这下真要出大事了。

而在他们身后，距离三中校门不远处的银杏树下，一道身影缓缓走出来。

商弘岩望着走向相反方向的两队人，视线收回，垂落在树干上早年留下的瘢痕，抬手抚了抚，转身离开。

A大校园里，在凌霜第N次喊林潼的名字后，她终于有了反应。

小姑娘呆呆地侧过头，眼里一片茫然。

“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魂都要丢了，我叫你不下十遍。”

“……是吗？”

林潼慢吞吞地转过脑袋，又低头看着地面。

凌霜忍不住好奇：“所以你到底和商隐说了什么？这一路都魂不守舍的。”

“没说什么。”

“那他刚刚说什么，学生，老师的，什么情况？”

“他说想让我教他学习。”

“……”

空气安静了足有半分钟。

凌霜：“学习？他？”

从三中出来的谁不知道，任何人都可能“弃暗投明”，只有商隐永远是倒数第一。

“嗯。”林潼不以为然地应声，虽然她也没对商隐报多大信心，但他有学习的心思还是值得鼓励的。

“所以你就答应了？”

“他在酒吧帮过我，之前脚崴那次也帮过我。”林潼慢吞吞地答，“而且我说过要请他吃饭，也一直没能实现。”

“所以你就答应他了？”

“他说的还挺有道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林潼说这话时，眼前似乎又浮现出男生半撑着上身，懒洋洋地笑望着星空。

而后黑眸落下，像垂落的墨色瀑布，溅起的水花在空中飞荡，落在她脸上，顿时消去了在酒吧积蓄的闷热。

眼里熠出点星光，林潼眨了眨干净的瞳，卷翘的睫像两片蝶翼，眺望着飞向远方。

她都没想到商隐能说出这句话。

“这都哪跟哪呀。”

凌霜无奈扶额，“你呀，从来不懂得拒绝。”

她微叹了口气，脸上又一闪而逝地幸灾乐祸，“不过以商隐的脾气，能坚持得下来算我输，估计也就是一时兴起。”

凌霜此刻还不知道，半年多后，她会被自己这句话狠狠打脸。

-

纸包不住火。

更何况流言这种东西。

一旦撕开个口子，就会像病毒一样迅速传播。

林潼参加部门聚会的第二天，就被黄老叫去了办公室，一同在的还有网编部的领队老师。

在两人双重“压迫”下，她只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交代清楚。

黄淮权负手站在窗前，眉头深锁，他虽没说什么，但强大的气压已经让一旁的学生，也就是网编部的现任领队老师坐不住了。

齐铭擦了擦冷汗，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

“只是好好教育？”

“额……他们手里的项目已经进展过半了，这个时候人员调动怕是会影响其他学生。”

黄淮权冷哼一声，没接他的话。

齐铭头垂得更低。

最后还是林潼看不过去，过来打圆场，“老师，这次就当给学长一个教训，我不打算追究了。”

“那怎么行？”

面对自己的得意弟子，黄淮权脸色明显好了很多，但脸上还是写着不同意，“这样的学生留在网编部，甚至留在A大，都是给我们抹黑，我必须要上报领导。”

“老师……”

昨天为了不让赵元恺报警，她才决定用不上报这件事和他交换条件，如果今天她反手又将人举报了，不是言而无信吗。

“老师还是算了，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连累了部里其他同学，他们为了这个项目熬了好几个月了。给他一次机会，如果逼得太狠，我担心他会……”

后面她没说，但混迹多年的老狐狸们怎么可能不懂，更不会不清楚自己学生的为人。

黄淮权最终还是让了一步，“可以不上报学校，但部内你该教育还是得教育，别让这种风气盛行下去，另外，明年的部长人选你要重新考虑考虑了。”

这话是对齐铭说的。

黄淮权虽然不管网编部的事，但以他的资历，想插一插手，校领导也得卖他这个面子。

“我明白。”

齐铭点头哈腰地出去，办公室剩下师徒两人，黄淮权这才脸色缓和些，“没受伤吧？”

“没有，碰到了以前的同学，带我出去了。”

“嗯，那就好，下回部门活动能不参加就不参加，你给他们贴了多少金，这点特许还是可以心安理得占的。”

“我明白了，老师。”

“课题怎么样了，前些日子听小岩还在夸你。”

鼎鼎大名的商教授在老师这里却成了小岩，林潼没来由得有点想笑，但还是努力憋住了。

眉眼轻弯，她如实回答：

“商教授一直带着我，进度还是挺顺利的。”

“那就好，这个年轻人可了不得，你跟着他不会吃亏，说起来我最近怎么没见着他……”

——

隔着暗色窗扇，街道对面的三中操场热闹非凡。

“隐哥，接球！”

曹明诚边吼边将篮球抛出去，商隐纵身一跃，直接扣篮。

隔壁队心如死灰，喘着粗气抱怨： “真是见鬼，和隐哥打篮球简直是玩命啊，一点活路都不给，他到底有什么是不会的。”

“有一样他肯定不行。”

“什么？”

“学习。”

“废话，说的好像你行一样。”

其他人已经累瘫在操场上，只有商隐站在中间微微喘息，抬手抹去脖颈的汗珠。

目光冷冷一抬，周围看热闹的人立刻噤了声。

他懒洋洋地支着长腿往休息区走，目光蓦地一顿，随即抬起来瞥向侧方。

球场外，隔着铁栅栏，男人随意地勾起唇，朝他摆手。

商隐嗤了声，扔下毛巾，走过去。

酒吧内，乐声慵懒悠扬，比起之前在赵元恺那里的嘈杂，这里显得格外静谧。

商隐曲指敲了下杯壁，里面淡黄色的酒液一圈圈荡开，他漫不经心地开口：

“真难得，你居然会约我来这种地方。”

“比起你们小年轻追求的狂欢，我更喜欢优雅一些的放肆。”商弘岩抿了一口酒，缓缓吐出口气，笑道，“而且我邀请你去茶町或者咖啡厅，你会去吗？”

“那种枯燥的地方，只有你们这种无聊的人才会愿意去。”

商弘岩轻笑了声，也不恼，只轻轻转着手里的杯子。

“高四生活过得怎么样？”

对于他的讥讽，商隐不以为意。

“不错，用不着操心。”

“你也该收收性子了，闹归闹，别拿前途开玩笑。”

商隐懒懒地抬起一只眼，瞥过去，“您来做老爷子说客？”

“也不算。”

酒杯停住，被商弘岩不轻不重地放下，他将两手交叠在脑后，眯起眼。

“靠不学习来反抗你爷爷是最蠢的办法。”

“……”

商隐盯着桌上的酒杯一动不动，不知听进去没有。

商弘岩见状，又阖上眼，轻笑：“林潼那小姑娘不错。”

“……！”黑眸瞬时眯起危险的弧度，商隐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打量的目光。

“你想说什么？”他的嗓音骤然冷下去。

商弘岩勾起唇，嗓音清润地道：

“与其像个叛逆的小朋友一样横冲直撞，不如抓紧机会逆风翻盘，这点你哥倒是比你看得透——”

“别特么提他！”

商弘岩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疯戾的凶兽，唇角笑容不变：

“你总不能把这小姑娘藏一辈子，或者躲她一辈子，你能做得到？”

薄唇微抿，笑容渐渐消失：“她将来会有很好的未来，别砸在你手里，现在的你还真配不上她。”

酒吧曲调转急转直下，化作低吟哀叹，商隐独自坐在一角，一口接一口地灌酒。

周末很快到了。

A大体育馆比往日喧嚣。

“我跟你说，三中篮球队有个特别帅的学弟，待会儿一定得要到微信。”

“瞧你那花痴样，不过你可得抓紧机会。”

“什么意思？”

“看那边，校花和少年班那个小班花都来了。”

人山人海的观众席，凌霜伸手挡在额前眺望，忍不住发出惊叹：

“乖乖，这么壮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没见过打篮球。”

“周末大家都没什么事吧，看球放松一下。”

“哼哼，我看他们不是看球，是看人。”

林潼闻言笑了笑，把最后一颗球装进框里，拿本子认真记录，又举起相机拍了一张图。

“哎潼潼，那不是姜校花吗？她怎么也来了？”

凌霜收回举作望远镜的手，扯了几下女孩衣袖，发现她根本不为所动，只淡淡“嗯了声，又继续填表，无奈叹了口气：

“潼潼，你是一点竞争精神都没有啊。”

“嗯……啊？”林潼慢半拍地抬起头。

“那可是校花，她打扮得那么好看，你以为只是来看球的？”

笔帽无意识地抵住下巴，林潼歪头，“也是来看人的？”

“……”凌霜又捂住胸口，叹了声。

她家的傻妹妹哦。

“来和你竞争啊，竞争。”

凌霜手舞足蹈地比划，“自从上次校花评选，你被人扣上未成年和预科班不能和本科比较的帽子后，就再也没人撼动她校花的位子。现在你满18岁，咱们预科班也结束了，她肯定坐不住了。”

凌霜说得好像自己比武一样起劲，“你要有危机感，不过现在更有危机感的是她，等过段时间再评选，校花指不定是谁的了。”

林潼眨了眨湿润的眼，只淡淡笑了下。

“可我不想当校花，不用有危机感。”

说完，她抱着本子往主席台那边去。

凌霜看看她的背影，又望了眼另一边，耸了耸肩，“也是，又不能当饭吃，就是白瞎了我潼潼宝贝的颜值。”

准备工作结束，林潼也能暂时缓口气，凌霜递给她一瓶水，拉她到球场边休息区坐下。

“真是的，虽然我跟部里申请要带你一起来，但怎么能给你安排跑场的活啊，这不都是大一他们做的吗。”

“没关系，可能其他位置满了，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去调动。”林潼拍了拍挂在胸前的相机，“这个工作也挺好的，不会累，而且不止我一个人拍，我只负责场边这部分区域。”

“我就是怕你累着腰——”

观众席忽然掀起一阵热浪的躁动，两人正说着话，不约而同抬头看向对面。

入场口，三中篮球队已经换上队服，齐刷刷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队长边走边朝观众席打招呼，一身黑皮肌肉，凌霜直接看直眼了。

林潼忍不住笑话她一句：“擦擦口水。”

“你学坏了潼潼！”凌霜丝毫不脸红，还配合地斯哈斯哈两声。

“齐刷刷的小帅哥诶，这应该都是体育特长生吧，咦？怎么有个穿得那么保守？”

林潼随着她的话望过去。

隔着数十米距离，那人也刚好抬头。

就这么四目相望，男生姿态懒散地朝这边挥了挥手，冷戾的唇挽起笑意，观众席一片倒吸声，无数道视线朝她们这边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