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被扯开一条口子，压抑许久的碎片一同灌进来，林潼像在洪水中逆行的人，一次次被推翻在深不见底的漩涡。

从初见到后来渐渐熟悉，她到现在都能清晰描刻出那些画面，和那句她至今难忘的话。

冷淡的低嗓，似乎仍在耳边轻飘飘地响起：

「玩玩而已。」

潮水蓦地冻结。

软睫颤了颤，林潼艰难呼出一口气，刚要转身，旁边适时插进一道女声，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狰狞：

“商隐，她是谁？”

“……”

商隐一动没动，甚至没在意她质问的口吻，只淡淡地动唇：

“你可以走了。”

许晴从头至尾没得到一个眼神，却在看到男生望向女孩背影时，一向寡淡疏懒的神色里浓烈得化不开的墨色时，突然被刺激得理智全无。

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她扯着嗓子喊：

“你说过不会再交女朋友的！”

“滚！”

商隐终是侧过头，黑沉的目光不耐烦的戾，让人禁不住颤抖。

许晴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

三年前三中后门外发生的事，几乎没人不知道，一地的血，棍棒，还有刀……

有传言，最后只有商隐站着，校服被染成刺目的红。

脸色顿时煞白，她抹着眼泪，哆哆嗦嗦地转身跑开。

女朋友……

林潼听到这三个字时，眼神微微动了下，却很快被她藏住。

刚刚那个女生她没看清长什么样子，但应该又是他哪一任女朋友吧。

他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从来不会认真对待和其他人的关系，更不会认真学习。

经过几分钟的消化，林潼大概猜出来商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还穿着三中校服。

身后，商隐依旧沉沉盯着她，目光在她背影上打量。

比三年前长高了一点，也更纤细了，是学习太累了吗？

本来雨天被拦住去路，还被迫听了一堆废话就已经让他不爽到极点。刚刚听到身后的呼声，还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

不想侧过身竟发现她像个小兔子似的，跳起来取伞，结果连下面的穗子都没摸到。

胸腔那团火气骤然被她踩散，就算隔着很远，只是一张侧脸，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他想转身离开，腿却不听使唤。

尤其看到女孩在斜落的雨点里那抹纤弱，眼前又映出她那双失落的瞳，氤氲的雾气像是随时都要在他心里下一场倾盆大雨，这一下就是三年，将他彻底包裹、淹没、不留一丝呼吸的余地。

他再也抑制不住大步朝她走过去……

商隐微微侧头，小姑娘低垂着脑袋，露出一截纤细白净的颈，明晃晃地印在眼前。

黑眸不自觉压下柔软，他扯起唇，自嘲地呵了声：

“怎么，不愿意看到我，连头也不回？”

女孩背影动了下，还是没转过来。

商隐瞥着那把过分可爱，实在和他过于违和的粉伞，手上紧了紧，薄唇一扬：

“不转过来，伞没收。”

散漫的语调在雨中散开。

果不其然，女孩又动了动，这次慢吞吞地挪动鞋子，转了过来。

林潼微抿着下唇，缓缓朝他伸出手，轻软的嗓还夹着浓浓的鼻音，“谢谢。”

一双小手在眼前摊开，雪白的指尖微曲，指腹的粉晕让人忍不住想到张着小爪子的小猫，还是奶味的那种。

商隐眼色深了深，没交给她。

小姑娘不解地仰起脸庞，精致得无可挑剔的五官，比起三年前未长开的青涩，现在多了几分成熟，但黑白分明的瞳依旧单纯得毫无杂质，是一双极干净漂亮的杏眼。

每眨一下，都像是挠在他心上。

埋在心底深处许久的兽被商隐松了松锁链，他勾着薄唇坏笑：

“小朋友，丢了伞就哭鼻子？”

“没、没哭。”林潼不承认，下一秒就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尴尬地垂下眼睫。

如果他没出现，说不定她还真会掉几个泪疙瘩。

商隐忍了忍笑意，忽然想到什么，即便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眯起眼询问：

“这伞很重要？”

林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怔了两秒后，乖乖点头。

确实很重要。

这是最近为数不多可以让她感到开心的东西。

“有多重要？”

男生忽然俯下身靠近，林潼眼里一慌，脚下的疼因为刚刚奔跑而加重了几许，让她忍不住皱眉，只得尽量不动，只将身子往后仰了仰。

但这样的动作落在商隐眼里，更像是一种努力保持距离感的厌恶。

心脏猛地被锤了一拳，他克制地松开拧紧的手指，笑容不变，只是夹了凉意：

“男朋友送的？”

林潼惊讶地抬起眼，小嘴都无意识地微微张开。

迷茫的眼神好像他在说什么让人费解的话。

好半天，她才从脸热的温度中找到自己的丢失的声音，一板一眼地回他：

“我还有一个月才满18。”

商隐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林潼呼了口气，尽量维持冷静的声线，但字与字之间因为过于重音而控制不住的颤意还是泄露了她的羞愤：

“未成年人不、能、早、恋！”

瞳仁骤然缩了下，凝结的薄冰碎裂开来商隐莞尔：

“开个玩笑。”

林潼被他懒散的语调弄得有些气闷，又往前伸了伸手，鼓着两腮，略带鼻音地示意：

“可以给我了吧。”

男生却又不紧不慢地开腔：“连帮忙的人的名字都不叫，是不是不礼貌啊小姑娘？三年没见，不认得了？”

林潼被激得有些恼。

这人真的是，恶趣味！

明知他是故意的，却还是不得不低头。

“商隐。”

几乎在叫他名字的同时，她迅速抬起胳膊去夺伞。

商隐在她忽然屏住的语气和话声里微晃了神，但多年的反应训练不是白练的，他还是快了她一步，手臂往后上一抬，她扑了空。

脚下下意识用了力，林潼不仅没碰到自己的伞，还失了重心。

鞋子落地时，脚踝骨的痛感让她控制不住地痛哼了声，忽然卸力，整个身体都往前扑了过去。

商隐瞳仁一栗，立刻上前想按住她的肩。

左手的伞不能扔，她会淋到，右手的更不能扔，她会不高兴。

他只好往前跨一步，将两人距离拉近，用身体拦住她往前扑的动作，然后双臂轻轻微拢，将她收进怀中。

雨水有了加大的趋势，被风卷着，顷刻间打湿了商隐的背。

他却没在意，手中的伞牢牢握着，将女孩完全遮住。

林潼不知道是他的胸膛烫，还是自己的脸烫，只觉整个人好像都烧起来一样，完全感觉不到冷意了。

慌乱间，她急忙从他怀里挣扎着站起来。

但比起她的惊慌，商隐却眼神沉得可怕。

“别动！”他忽然压低声音呵斥。

林潼被他唬住，不敢再挪动脚往后退。

紧接着，商隐又示意她：

“伸手。”

林潼乖乖摊开掌心，还以为他要将雨伞还她，入手却是冰冷的伞杆，然后一沉，她下意识紧了手掌，将它收住。

下一秒，商隐忽然抱着她的粉伞蹲下身，空出一只手后方便了许多，直接去撩她的裤脚。

“等、等一下……”

林潼挣扎着要往后退，却被商隐一把握住小腿，瘦弱的腿骨，他一只手就能轻易握住。

“你敢再动一下试试。”

他的语气忽然很凶。

林潼十分没出息地缩了缩脖子。

不敢动了。

她抿着唇，眼睁睁看着商隐挽起她的裤脚。男生皱着好看的眉骨，眼里除了担心再无其他。

只是她不懂。

他们……不是连朋友都不算吗？

那句「玩玩而已」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可说这话的人却这样盯着她的伤看。

商隐撩开她的裤脚时，眉心皱得更深。

脚踝外已经青紫了，一直蔓延到脚背外侧。

“谁弄的？”

他仰起头，目光不善，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问。

有一瞬间，林潼似乎看到了这个人本来的面目，像一头疯戾的野兽，喘着热气，随时准备扑向敌人。

“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崴的。”怕他误会，她连忙解释，停顿两秒，又补充了句，“取伞的时候崴的。”

她没敢说是听到他名字时崴的，听起来有点丢人，尤其还是在正主面前。

商隐依旧皱着眉，但眼神没有刚刚吓人了，只是沉得厉害。

他抬手一边轻轻按几下，一边问：“疼吗？”

林潼摇摇头，直到他按到脚踝外侧时，她才哼了声：“这里有点疼。”

“应该是软组织损伤。”凭借多年的格斗经验，他沉声说，但不能马虎。

“去医院吧。”帮她放下裤腿，他起身说。

“可是我一会儿还要演讲。”

“演讲重要还是你的腿重要？”

林潼闷了闷，找了个折中的办法：“我可以先去一趟医务室，喷点药，等演讲结束我还不好的话我再去医院。”

她也不敢马虎，但拒绝了校长两年，今年终于答应了又放人家鸽子实在不合适。

见她不肯再退步，商隐又担忧地瞥了眼她脚踝，裤子盖住了先前狰狞的伤势，但却掩不住留在脑海里的画面。

雪白的腿上，那一片青紫简直让他窒息。

心底升起一阵恼意，他应该早些发现的，如果早点发现就不会逗她，她就不至于吃力疼了那一下，或许会加重她的伤势。

在心里骂了自己千万遍，凌厉的眸抬起望向她时顿时散了大半冷意，他叹了口气：

“抱背扛，选一个吧。”

“……”

林潼呆懵了会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意识重复他的话。

“抱……抱……”

“背”字还含在唇瓣间，就听见男生轻咳了声低笑。

“好。”

商隐勾着唇，直接将外套脱下来给她包住双腿，然后勾住她腿窝，将人拦腰抱起来。

身体忽然悬空，失去重心，林潼慌忙踢腿挣扎，“别……”

“伞拿好，要淋到了。”

“啊？哦哦，好。”

看着前一秒还在扑腾的女孩，下一秒就乖乖两手举伞撑在两人头顶，还往他这边送了送，商隐终是忍不住低笑了声：

“你怎么那么好哄呢，林卷卷？”

沙哑的低嗓在耳旁炸开，尤其最后三个字，让林潼直接炸毛。

她空出一只手去摸自己的头发，一边结巴着抗议：

“别叫这个名字。”

“那应该叫什么？小同学？”商隐哑笑，音质被他压得低沉有磁性，“或者现在该叫……小学姐？”

林潼：“……”

为什么都要加个“小”！

她气鼓鼓地不回应，等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商隐抱到医务室门口。

林潼这才反应过来，这一路他都在吸引她的注意力，甚至忘了挣扎这回事。

她有点懊恼，自己在他面前怎么总是智商不够呢？

目光下意识追向他，男生稳稳抱了她一路，竟然一点都看不出吃力。

虽然她体重很轻，但也有八十几斤呢，他这力气究竟有多大。

来到医务室门前，商隐抽出一根手指，叩了叩门，随即抱着她推开走进去。

正在整理药柜的老师抬起头，看到进来的两人时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

“又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