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伊惠叫了好几声，她把手伸在许卿合眼前晃一晃，又说：“你没事吧，还好吗？”

有事，当然有。突如其来的信息量犹如被撑破的塑料袋，豁然炸裂，有生之年从未设想的发展过程，居然发生在身边，还是枕边人身上。

这体验说不上来的怪，许卿合的思绪拉回现实，她收回视线，试图不去想朴逸在采访中的只言片语。她佯装的有主见：“姐姐，我可能有事要出去一趟，晚饭我不吃了。”

“你去哪——”

许伊惠的声音还没落地。

她换好鞋，站在玄关给朴逸发了条消息：

【我们聊一聊】

-

朴逸从公港大厦回来，兜了一身雨花，他挺好机车，取下头盔，看见纷纷雨景下的许卿合。她有房子密码，却不愿上楼，用意显而易见。

与此同时。

许卿合也感受到了谁的视线，她低头踢开脚边的石头，微微侧头看见了朴逸。她随即直起腰，朝他走过去，就是这样片刻的刹那，朴逸有一瞬间的后悔，他心跳慌乱。

后来他身体重心向后靠，女人温热的怀抱包裹了他。

担心了一路，竟然只是拥抱。

“你这么贸贸然地替我出头，有没有想过被报复？”许卿合抱着头，抵在他脖颈间说。

陈燃是多阴险的人，他早已不是当初的赤诚少年，没有热血，没有情怀，只剩算计跟金钱，要是朴逸招惹上他，而他因此被打压，本就雪上加霜的身世，不是更恶劣么，万一像她那样被媒体大做文章，许卿合又怎么负得起这么沉重的责任。

“他手有那么长，能伸到我身上？”朴逸语气挺得意，“姐姐，你记不记得我说过，其实我很有钱。”

想不通他这种时候怎么还有闲心打趣，陈燃的手长不长，这可说不准。许卿合猜测乔云会那么死心塌地跟着陈燃，很大一部分原因与爱无关，既然与爱没有关系，那必然跟利益挂钩，陈燃一直想转行做娱乐公司，搞不好这两人已经撺掇在一块了。

“你不了解他。”许卿合说。

她一直在想办法彻底掀开抄袭事件，如果她公开陈燃的法院传票，那么童趣会怎么样，会跌吗，那必然的。那后续发展呢，会不会彻底破产，之前的所有原创动画会被抵制，会被印在耻辱架上吗。

许卿合不原谅陈燃，但心疼童趣大厂的员工。

朴逸脸色一沉，说：“你很了解他？他不过一个商人，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利用的，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有点失去理智，一听到“了解”就忍不住发脾气。

“我知道，陈燃握着那么大一个公司，这事得慎重。”

他更不解了，究竟这个人有多重要，陪了她多长时间，可以忍让到宁愿自己辞职也要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朴逸想不通，他也不想知道。光是想想就爆炸了。

“你知道他做了多少龌龊事吗，他在你眼中的形象就这么伟光正？”朴逸冷哼，继续说，“你知道吗，他抄袭的那个艺术家，是我朋友。”

-

卧室外的大楼灯火通明，仿佛璀璨星河。许卿合对此等浮华不在意，她一门心思放在，那个未曾出现过，却导致童趣走上下坡路的艺术家上。

她在ins上翻遍了他所有作品，早期的，现在的，统统对比了遍。没错，抄了，是抄了。更严重的是，许卿合早年的作品有受陈燃的建议，她以为他是自己想的，有才华，有能力，还真心感谢过他。现在看来，并不是那样。他的灵感来源于别人，连同自己的那一份，也沾染了污秽。

所以陈燃有底气。

许卿合承认，自己是懦弱的，她不想让作品蒙羞，哪怕沾上一点点的舆论，她也不肯，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信了他的话，以为他可以摆平。

电脑屏幕上的画作凝聚成一个光晕，她忽然给朴逸打了通电话。

“把你朋友的联系发给我，或者给我电话，ins上没有电话，我找他有事。”

那边并没有同意，而是问：“你想做什么。”

“我给他一笔版权费，这事一笔勾销。”她说得很认真。

玉皇大帝来了都认为离谱的程度，亏她想得出来。朴逸第一反应是哧了声，继而进一步地恼火，什么意思，随便一个陌生人都比他的苦口婆心重要。

他陪伴这么久，好像一场笑话。

“我早就说了，一再退让的结果，就是什么都失去。”朴逸的语气严肃得紧。

许卿合咸鱼惯了，自然有自己的咸鱼思想。

“我也变相侵权了他的作品，虽然是无意识的，但侵权就是侵权，哪有那么多的解释。”她停顿一下，又说，“公司很多人都是无辜的，他们不知情，难道非要把所有人拖下水吗，我做不到。也没有人会信。”

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没有道理。

朴逸只简要说：“有次院长妈妈的钱被偷了，我那时混，人缘差，没人信我，我死也不承认钱是我偷的。不是我的错我不会认，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认。摆平这件事的人不应该是你，谁犯的谁善后，有什么问题么。后来我找证据，还自己一个清白，姐姐。”

他轻声：“你忘了吗，动画片的主人公都这么做，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两个人就这么举着手机，贴在耳侧谁也不吭声。很多时候许卿合认为生命是一个轮回，失去的还会失去，她想起曾经站在毕业典礼上，作为优秀代表，她对所有毕业生说———

动画是另一种可视化的艺术，艺术分为不同层次，算了，我就不扯大道理了，其实艺术这东西还真不好讲，你说他高贵吧，好像确实，要不然《蒙娜丽莎》为什么被保持在卢浮宫呢，梵高的画也不会频繁开展了。

你说艺术廉价吧，好像也是，毕加索也经历过卖不出去画的阶段，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坚持呢，因为我们心中有一把火，虽然画卖不出去，无人欣赏，但创作它们的时候，我们是永恒的，我们的真心最重要。

她呼吸逐渐平缓，雨浠沥沥的下，许卿合又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也是一个滂沱大雨天，她四处找店铺，希望有间房子适合当工作室。可公港物价太贵了，离学校近的空房子租金不便宜，选一点的地方又不方便学习。

寻寻觅觅没有合适场地，她脚走酸了，索性选择一家乡村基，那家乡村基挺大的，工作日空闲位置很多，许卿合坐在里面捶腿，过路的小朋友很多。

那时候她才发现，原来现在的大人不仅爱带孩子去麦当劳，还会带孩子来吃乡村基，她看着儿童套餐上的小玩具，忽然有了想法。

她走到一位擦桌子的服务员身边，服务员是男的，穿着工作服，背挺拔，长很高，她在旁边问：“请问，你们一般的玩具联名，都只跟知名IP合作吗？”

男人擦完桌子起身，听见她的声音，没有马上讲话，而是过会了说：“也不全是。”

许卿合捏捏下巴想了想：“也不全是，是什么意思？”

他全程收盘子，忙到没空正眼看自己，她也不介意，只记得他言简意赅地介绍：“过两天会有新的儿童套餐，你如果想合作，门口有店长的联系电话。”

讲完，他端起盘子就往后台走，许卿合纳闷的站在原地，不大理解他的急切。

不过她走之前留给那位服务员一张纸条：

【谢谢你的引荐，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跟你们合作的，我今天本来很沮丧，是你让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谢谢你】

纸条，多年前的纸条。

半晌，许卿合才开口讲话：“你就是淘宝店家，卖我老师的微缩模型，还给我留了一张纸条。对吗？”

隔着话筒，二人分不清彼时对方是什么表情。

朴逸说：“是我，都是我。”

你这样处心积虑是为了什么呢，答案不言而喻。许卿合酸涩地想，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氧气，紧接掐断电话，她暂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伤害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

许卿合，你挺没有良心的，真的。

-

昨夜的大雨洗涤了城市，今早窗外的空气焕然一新。

许伊惠昨天开会到三更半夜，咨询了半天公关，为的就是对付陈燃那不要脸的老登，甚至还找好下家杜绝与乔云合作。

她还有通告要赶，难免起得早，可这次不同，许伊惠看见玄关有人换鞋，不仅如此，行李箱放在小腿肚旁边，许卿合安心换鞋，她换号之后抬头，被姐姐抓个正着。

“你要去哪？”

许卿合诚恳说：“丹麦，那位被陈燃抄袭的艺术家在丹麦。”

许伊惠没弄懂，她蹙眉说：“你要去丹麦帮陈燃解决艺术家？”

姐姐有时候脑洞大得离谱，她叹一口气，说：“我要去丹麦，从头到尾曝光陈燃，我要让他亲自出面作证，我要让陈燃与童趣抽离，他是他，童趣是童趣，唯一做得到的人，只有他了。毕竟陈燃是以自己的名义找这位艺术家咨询技术的。”

许伊惠倚墙：“你一个人？”

许卿合愣住，她不可避免地想起朴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