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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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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宫宴很是热闹,作为唯一一个有孕的妃嫔,昭美人理所应当地坐在靠前的席位。众位妃嫔看着紧挨皇上坐着的昭美人,脸上不免露出羡慕之色。

江语柔作为安排宫宴的主司,把自己放在了比往常略微靠后的位置。这个位置不是最尊崇的,却是视野最好的,各人各异的神色,她尽收眼底,倒是比往日更有兴致了。

看着众人的神色,江语柔暗自感叹,这脸上可以表现出来的只有羡慕,至于心里有没有嫉恨,可就不得而知了。

昭美人却是怡然自得地坐在席位上,桌上都是皇上为她特意添置的菜品。那日她点下了小天酥之后,皇上又记下了她说的好几样菜,当时她还以为皇上不过随口一说。只是到了席面上才发现桌上摆着的除了宫宴必有的几道御菜外,还加了五味杏酪鹅、笋泼面、澄粉水团、水晶龙凤糕几道她素来爱吃的菜样。再看旁人的,大都是司膳局按往年的例子如法炮制的,虽然味道自然也不差,可是终究是差了一分心意。

昭美人心想,自己不过是个替身罢了,出身微寒,被父亲卖掉换了几两银子,竟然被太后看上,还顺风顺水送到了宫里当细作。如今有了龙胎,竟然兴师动众到这个份上,这是自己从前做梦也梦不到的。

除夕宴照中秋宴人略少了些,可是依旧是热闹非凡,一派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众人脸上带着的都是辞旧迎新的喜气。

许嫣灵特意换上吉服,带着含水过来赴宴——楚慕漓不大爱热闹,每逢宫宴必留守宫中。

她左右环视了几眼,总觉得心里闷闷的。上次中秋的时候,舒小媛、刘宝林、杨采女都在其中。如今,舒小媛和刘宝林两败俱伤,杨采女刚刚好转宫中却又传她吐了血,一同入宫的五人却只余其二,不免叫人心中凄然。

她又逐一打量过去,周淑妃这次是没有溜的意思,只是眸色冷淡,一杯杯地斟着酒。大概是知道这次人少,再没人撑场子恐怕是太抹了皇上的面子。

皇后和柔贵嫔都表现出一脸的欣喜,眼神相碰之处,却有刀光剑影闪过。

吴顺仪欢天喜地地拉着绮满看着热闹,横肉里绽开几丝笑纹,眼睛几乎被挤得没影了。

温选侍脸上则难掩担忧的神色,许是担心她的好姐妹杨采女的身体。

皇子们离得稍远,便不太能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了。

正是热闹之时,皇上多饮了几杯酒,有了三分醉意,提议要击鼓传花。皇后则笑着说道:“往年除夕都是这样,吃着喝着还不够,还要玩些新鲜花样。前年是投壶,最后叫小四把鱼肠剑给赢走了,皇上心疼地念叨了一年呢。去年是射覆,碗口大的夜明珠归了柔贵嫔,这回可轮到本宫心疼了。”

众人听了,都哄笑起来,宴会的气氛也到了高潮。

皇后微微一笑,击鼓传花,鼓很易得,花却要现到南华苑去摘。往时有人拿些绢帕代替,未为不可;只是既然叫了这个名字,若要有真花便更贴切有趣些。

江语柔看着皇后沉思,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一支红梅,“皇后娘娘可是发愁这个?臣妾偶然路过南华苑,便折了一支预备着玩乐,若是没用上,臣妾就自己拿回宫玩去了。”

众人看了,啧啧称奇,都道柔贵嫔贴心,极会体察上意。皇后神色稍有不豫,不过很快也笑起来:“柔贵嫔怕不是和皇上串通好了,一唱一和蒙我们。”

柔贵嫔不语,只是吩咐宫人过去击鼓,把花送到皇上手中。宋知深把玩着手里的红梅说道:“传到谁手里,饮酒一杯。再者,不拘是会些什么,使出来叫大家热闹热闹。”

鼓声便咚咚地起来了,敲得很是铿锵有力,宋知深赶紧递给皇后,皇后又递给周淑妃,周淑妃直接扔给吴顺仪,如此轮了几轮,直接栽到了吴顺仪手里。

绮满兴奋地直拍手,脸涨得通红,嘴上喊着:“母妃!花到你手里了!”

吴顺仪哈哈大笑,仰起几乎没有的脖子干了一杯,结果被呛到了,到处喷酒,坐在她旁边的周淑妃不幸被连累,眸中的冷色使周遭一阵泛凉。

“咳,咳咳咳——”吴顺仪清了清嗓子,“臣妾愿高歌一曲!”

宋知深无奈地点点头,心想既然轮到吴顺仪,就只能欣赏一下笑话了。

“臣妾要唱首《水调歌头》!”

吴顺仪说着,起身离席,叫住想要退去的舞姬,叫她们围着她跳,然后又清了清嗓子,唱到:

明~莹莹~月~诶诶~几时有哦哦~

把~啊啊~酒~呦呦~问青天安安~

唱着唱着,吴顺仪愈发兴奋,愈发自信,竟手舞足蹈起来,惹得众人纷纷发笑,一片热闹声。

楚慕漓待在宫中,四处看过,不拘是太监宫女都重重赏了,一年到头,叫他们也都打牌吃酒,松快松快。

她自己则是在厢房里剪窗花玩,无奈剪得太差,把挺好的灯笼剪成了柿子。索性剪点双喜字,展开一看,却是四个“苦”字堆在一处。

楚慕漓气恼不已,把剪子丢了,到福安宫门口透透风。

外边阴阴的,冻得人脸疼,身上也和透风似的,还好似从里往外透。楚慕漓打了个冷战,往袍子里缩了缩。她看着被风吹走的枯枝败叶,暗自想到这天气是该下雪了。

正想着,一个宫女飞也似的从她旁边过去,“砰”地一声给她撞倒在地。

那宫女回头,忙把楚慕漓扶起,楚慕漓才想骂两句,却见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

“你是陇翠轩的玉梅?这是干什么去,怎么这样急?”楚慕漓倒也懒得计较刚才的事,只如是问道。

玉梅哭道:“我家小主好像不行了,刚才呕了两口血,气都喘不上来了,还闹着要见见温选侍。我这就到长乐宫找温选侍去!”

楚慕漓听了,放开玉梅,急道:“那你别耽误时候了,快些过去!”

玉梅道过谢,又飞一般跑远了。

楚慕漓这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无奈地看着新衣服被划了一个大口子。

楚慕漓又待了一会儿,外边还是太冷,楚慕漓看了看自己被冻得通红的双手,决定还是回屋烤烤火才好。

刚要掩上门,玉梅又来了,脸上带着一个红巴掌印和一片泪痕。

“一群仗势欺人的东西!”玉梅对着楚慕漓边说边哭,“听闻是我家小主叫人,偏不让我进去!”

楚慕漓嘴上忙着安抚玉梅,心中却了然。玉梅定是找她来要许良人的牌子了。

她有些迟疑,毕竟这宫里刀光剑影,人心难测,谁又能保证这玉梅没有存私心?这腰牌可是第一手的罪证,若是因为一个相熟的人把自家主子卖了,岂非太过愚蠢。

楚慕漓心中都想过一圈了,玉梅这才祈求道:“好妹妹,能不能可怜可怜杨小主,把你家主子的牌子借我一用?姐姐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妹妹!”

说着,玉梅直挺挺跪下,冲着楚慕漓就磕头。

楚慕漓急忙拦住,心下一酸。大概人临死之前,都想要见一见自己最想见的人吧。不知阿爹阿娘死前,有多么想见自己……可是他们又多么庆幸自己不在身边……

于是她还是心一软,冒着险解下了腰间的牌子。玉梅拿到玉佩,面露惊讶之色。

“这玉佩是……”

楚慕漓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拍了拍玉梅拿着玉佩的手。

“姐姐去找温选侍吧。”

玉梅又执拗地伏在地上给楚慕漓磕了三个头,然后绝尘而去。

楚慕漓抬头看了看长乐宫的方向,通明的灯火依稀可见,悠扬的乐声隐约入耳,正是一片祥和;而另一边的陇翠轩,一片漆黑,寂静地可怕,又一个可怜人将带着无尽的遗憾陨落在深深的宫苑之中。

这个世界多么地割裂,多么地荒谬可笑。

长乐宫的梅花又传过了几轮,等玉梅进去时,正好温选侍在弹琵琶助兴,只好等在一旁。

温选侍紧紧张张断断续续地弹奏着,额间沁满汗珠,脸也羞得通红,一脸尴尬地一边弹奏一边咬着嘴唇。

江语柔还是会一些琵琶的,都说温家琵琶天下一绝,看着温选侍弹奏的路子,知道她功力还是很深的。只是人太怯懦,导致弹出的曲子也带了一股委委屈屈的腔调。本来想给她一个出头的机会,结果硬是被她糟蹋了。想到这里,江语柔可惜地摇了摇头。

温默正如临大敌般弹着,却冷不丁一眼瞥到玉梅一脸焦急地候在那里,心中一急,手上也乱了章法,竟然一不小心把上好的双凤琵琶的弦给挑断了。

吴顺仪见了,直呼晦气,大叫道:“哎呦,这可是杨贵妃用过的琵琶,白白被温选侍给糟蹋了!”

温默忙下跪赔罪道:“臣妾无德,失手损毁了宝器,请皇上责罚!”

“罢了。”宋知深挥了挥手。

“皇上,不如叫四皇子来舞剑助兴罢。”皇后及时打破了僵局。

温选侍借机赶忙退下了。

回到席中,她擦了擦额间的汗水,问玉梅:“怎么了?”

玉梅哭着说:“杨采女不行了,想见见您。”

“啊?你为何不早来?我这就过去!”说着,温选侍顾不上宫宴,起身离席而去。

陇翠轩被完全笼罩在黑夜中,静谧到有些诡异。温默急匆匆闯进来,看见床上躺着的已是瘦脱了相的杨采女,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姐姐……”杨采女勉强起身,温默一把将她按在床上,自己也顺势在床边坐下。

“姐姐,我好像……快不行了。”杨采女面色苍白如纸,虚弱地说道。

“胡说。”温默说出话才知道,她的声音已经颤抖地带了哭腔,忙转过身偷偷拭了泪,又带着笑转回身,宽慰说:“妹妹,我的好妹妹,谁没生过病呢。我叫太医来,开上些药,你乖乖服下,睡上一觉。等你醒过来啊——什么都好了。我过来的时候,外边风大得很,看来是要下雪了。咱们穿上暖和衣服,出去玩雪去。”

“姐姐,不要徒劳了。趁我还没闭眼,咱们说会儿话罢。”

“好啊,咱们说话儿。说什么好呢——”温默尽力配合着杨采女,此刻她强烈地预感到,杨采女真的是时日无多了。或许……就是今晚。

“就……说说下辈子罢。”

“下辈子啊——下辈子我要当个聪明活泼的姑娘,再也不用拙劣地讨任何人的欢心。我只站在那儿,就已经有人喜欢我了。妹妹呢?”温默说着,帮杨采女掖了掖被角。

“我……”杨采女思索了许久,却失望地垂下头。

“我想不出。这辈子太艰难,我不想再有下辈子了。”

温默眸光一冷,随即掩饰了过去,提议说:“那不如咱们说道说道从前的事。”

杨采女点点头,开口道:“姐姐,知道我的名字吗?”

未等温默回答,杨采女自顾自说道:“我叫杨素宁。父亲呢,是南征军的一个从七品的校尉,母亲呢,是县官家的千金。所以我从小过得倒也自在,从没奢望过进宫做妃嫔。”

“那时候,十里八村的,数我生得美,求亲的都要踏破门槛子了。我想着,从求亲的里边寻个好的,也算是安稳一生。谁知道后来,我竟莫名其妙选了秀,入了宫。”

“宫里的女人真美啊——皇后雍容华贵,周淑妃清冷如霜,柔婕妤冰肌玉骨,舒小媛勾魂摄魄,许良人温存似水——她们好像仙苑的名花,而我引以为傲的容颜,和她们比起来,却像是一蓬野草一般。”

温默打量着杨采女的脸,轻轻叹了口气。这张脸若是放在别处,也算是出众的美人,只是偏偏放在宫里。于是泯灭、消磨,归于尘土。

“若我不入宫……”杨采女剧烈地咳嗽起来,温默忙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却被杨采女牢牢抓住了手。

“姐姐,我好冷啊……”

温默往里坐了坐,叫杨采女靠在她身上,又帮她掖好被子。

“这样就不冷了。”

“姐姐,你别走好不好,陪陪我……”

“我不走,我今晚就在你这里,哪都不去。”

“姐姐,你说我……咳咳……我要是不入宫,会不会……嫁一个好人家?”

“会,妹妹如果不入宫,一定嫁与这世上极好极好的儿郎,安安生生过一辈子。”

“可是姐姐,我好像要死了,我喘不上气了……我的肺里像塞了石头,沉甸甸的……”

“妹妹别急,不会有事的。”

“姐姐……人死后会去哪里啊?我一个人走,好害怕啊……”

“妹妹一定会去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很好很好——”

“姐姐……我眼前为什么一片白啊?我看不见你了……姐姐……你还在吗?”杨采女慌乱地四处摸起来。

温默紧紧握住杨采女的手,“有姐姐在,不要怕。”

“姐姐……以后这世上,就没有我了……你……会记得我吗?”

“我一定把妹妹刻在心上。”

“姐姐,好黑,我……我怕黑……”

“再挺一挺,很快就天亮了,你听,外面打更了,再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天快要亮了啊……可是姐姐……我等不到了……”

杨采女挣扎了几下,终于沉了下来,再也没了动静。

温默清楚地感觉到怀里的人失去了作为生者的最后一丝温存,变得冰冷而僵硬。她这本该光明灿烂的一生,就这样消磨在了朱红的宫墙之下。

外面的风声越发大了,玉梅这时从屋外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片,说道:“温小主,外边下雪了。”

温默呆呆地望着玉梅,眼神空洞地可怕。

“温小主……?”玉梅走到温默跟前,这才发现温默怀里的杨采女紧闭着眼,面色青白,已然没了呼吸。

“小主?……小主!”

玉梅扑在杨采女身上,撕心裂肺地喊着她,“小主,你答句话呀……小主,说句话……”

温默木然地睁着眼,眼泪一滴滴滚落下来。

妹妹你瞧,下雪了。

若你死在六月,六月的飞雪尚可以为你鸣冤。

只可惜你消逝于冬日里无声的永夜,连鸣冤的雪都看似恰合时节。

作者有话要说:再说一遍,除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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