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动兰月，暑退九霄净，金风送爽，天朗气清，人们纷纷出门逛街，在汴京城的各处吃喝玩乐，逍遥快活。

从潘楼向东去到十字街，有土市子，又称做竹竿市，再往东十字大街处，有从行裹角茶坊，茶坊每晚五更点灯，博易买卖衣服图画花环领抹之类，至晓即散，谓之“鬼市子”。

韩嘉彦是“鬼市子”的常客了，这晚五更时分，他刚带着小厮迈入茶坊，就见一群人围在一角，好不热闹，他好奇之下也凑到跟前。

却见人群之中站着一个健硕的年轻儿郎，身旁竖起一张大圆盘，上画十二生肖，每只小动物有杯口大小，他一双笑眯眯的柳叶眼向四面八方一扫，嘴里嚷道：“比铜镜光亮清晰的琉璃镜扑卖了啊！扔飞镖买琉璃镜，一扔一个准，一镖赚到发，十步开外扔到子鼠琉璃镜就是你的！”

“一贯钱扔一次，十贯钱可打十二镖，原价要一万贯的琉璃镜现在只要一贯钱，是的，你没听错，只要一贯钱！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说话间年轻人抬手亮起了一面镜子，那镜子其实不大，镜面也就碗口大小，手柄鎏银镀金，饰以花纹藤蔓，端的是华丽富贵，最难得的是镜面确实光洁透亮，照的人纤毫毕现，远远胜过铜镜。

立马就有人跃跃欲试，凑了过去，递给卖主一贯钱，接过来绣花针粗细的一枚飞镖，对准高速旋转的圆盘，甩手就是一镖，啪，钉住了戌狗。

卖主在旁替他加油鼓劲：“好可惜，就差一点点便能打中老鼠了，快打老鼠，打中老鼠这面琉璃镜可就是您的了！”

可那人又花了三贯，甩了三镖，还是没打中老鼠，他带的钱不多只能无奈放弃了，随后又有数人花了足足数百贯扔飞镖，天下的畜牲都让他们打遍了，就是没打到老鼠，只好狠狠瞪一眼卖主，甩袖子走人。

卖主继续吆喝，依然有不信邪的人前赴后继的为卖主送钱，韩嘉彦打从第一眼看到这面镜子起就动了心，但他作为“鬼市子”扑卖的老手，可谓见多识广，知道人家压根儿就没准备卖掉，赢买主的钱才是目的。

这圆盘上的玄机他要在一旁仔细观察清楚，搞明白了才会行动，然而他看了将近一个时辰眼睛都快盯酸了还是没有发现卖主到底在什么地方做了手脚。

他身为曾经“相三朝，立两帝，修吏事，擢贤才”，神宗爷御撰“两朝顾命定策元勋”之碑，谥号“忠献”，并准配享英宗庙庭的韩琦幼子，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眼拙心笨才会看不出来的。

怎么办？就算淑怡身为官家一母同胞的亲姊进封作温国长公主，这样远胜铜镜的琉璃镜她肯定也是没见过的，自己要是送她这么一面镜子，淑怡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父亲去世那年，神宗爷为了安抚韩家，曾暗示要嫁一位公主给父亲的一个儿子，除了五哥与他年龄相近，其他四个哥哥年纪都不合适，而且他们也不想有损仕途，最后因为五哥比他更会读书，全家便默契地把娶公主的事情推给了他。

那时他年纪尚幼，本来对将要一辈子闲云野鹤，还有公主下嫁的时候将驸马的辈分强行提高一格,即“以祖为父,以父为兄”的升行制度是颇为不忿的。

可自打他入宫见到淑怡的第一眼起，就对这桩婚事再无不满了。那是中秋佳节，宫中宴请诸位大臣亲眷，朱太妃领着不过十三的淑怡和大嫂攀谈，淑怡则安静的站在一旁，亭亭玉立、钟灵毓秀。

少年耳朵泛着热气，不敢再看向淑怡，强行挪开视线，未几，一碟色彩鲜艳气味香甜浓郁的桂花糕被端到了少年面前，少年抬眼，淑怡冲着他嫣然一笑，“韩哥哥，这桂花糕可好吃了，你尝尝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从那天起，韩嘉彦最爱吃的点心就变成了桂花糕。

和淑怡的婚期已经定在明年二月，按照规矩大婚之前男女不能再见面，他一想到还要忍耐半年才能和心上人结为连理就恨不得时间赶紧跳到明年二月。

若是打着送这面珍贵稀罕的琉璃镜的借口，不求能见到淑怡，借机传个书信也是好的，想到此处，韩嘉彦下定决心，对琉璃镜是志在必得。

他吩咐小厮把相当于一千贯的银子递给卖主，露出一副爷不差钱，今天非要拿下你的神情开口道：“按你说的我现在可以扔一千两百次，一次次扔太麻烦也太费时间了，不如我干脆一次扔十枚飞镖省事。”

那卖主终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有些慌张地道：“这位公子，小的规矩就是只能一枚一枚的扔，您若是想坏了这规矩，小的也只能把钱退给您了。”

韩嘉彦冷笑一声，“这一个时辰投了足有三五千次，竟然一次也没有人打中老鼠，我怀疑你这圆盘背后有机关操纵，除非让我十次十次地扔飞镖，要不然我非得揪你去开封府，治你个欺诈之罪。”

“若十次也还是不中，那少爷我就承认真的是自己运气太差，你有老天爷保佑。怎么样，你要是不敢就快滚吧。”

韩嘉彦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语招来了围观人群的热烈响应，他们早就看卖主收钱收到手软不顺眼了，纷纷起哄。

“就是就是，这位公子不愧是读书人，说到我心坎里了。”

“哎，你要是不敢让这位公子十次十次地扔就是心虚有鬼。”

“没错，这种弄虚作假的人咱们定要赶出鬼市子不许他再来。”

卖主眼见人群抗议不满之声越来越响，一脸无可奈何地道：“好好好，这位公子，您可以十枚十枚地扔，小的真没做手脚，可能就是我今天得老天爷保佑吧。”

韩嘉彦不再纠缠，接过了飞镖，掂了掂手上十枚飞镖的分量，正色道：“开始吧。”

卖主用力一拨，圆盘高速旋转起来，灯光下完全看不清老鼠在哪里，实际站在这才发现确实比想象中要难，只能碰运气了。

韩嘉彦用力一抛甩出十枚飞镖，啪，没中，再来，还是没中，韩嘉彦跟圆盘较上了劲，直扔到手臂酸软，千贯用尽也没中一次。

“我就不信了，墨瑞，这次换你来扔，少爷我今天手气不好，看看你的手气怎么样。”

小厮见公子已经扔上了头，根本劝诫不动，只能一脸愁容的照做，却依然一千贯打了水漂，一发没中。

“公子，回去吧，咱们是真没钱继续扑卖了。”小厮苦苦拉着韩嘉彦的袖子劝道。

“不行，我今天非得买到这面琉璃镜不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阻拦我。”说着韩嘉彦解下腰间一枚剔透莹润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翠绿玉佩押到卖主跟前。

“我这枚玉佩也值上千贯，抵给你了，继续。”

然而，天色破晓，鬼市子将散之时，韩嘉彦把身上值钱的物件都抵了也没能得到心心念念的琉璃镜，他失魂落魄宛如游魂野鬼地走出茶坊，只想仰天长啸，感慨自己为何如此倒霉。

而赚得盆满钵满的高俅收拾好东西财物，施展开身法一溜烟就不见身影。

东拐西绕甩掉意图不轨的歹人后，高俅奔到了卫府一处隐蔽的房间，他是最后回来的，房中灯烛幽暗，卫玲、种浩、徐嘉音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这一晚，她们四人分头行动，在汴京城的几个热闹夜市鬼市扑卖琉璃镜，可谓是大获丰收，用内藏沙砾的铜钱和可以调节速度的圆盘以小博大，而宋人对扑卖的热衷也叫卫玲大开眼界。

卫玲仔细算了下收益，高俅因为碰到冤大头，所以赚的最多，含抵押的实物大概有一万两千贯左右，剩下三人加起来也接近一万八千贯，就这一晚他们就是四万贯入账。

按照先前的约定，卫玲把十分之一做酬劳分给三人，只要继续像今天这样再扑卖上四五天，她家的穿云蹴鞠场就能保住了，卫玲不由春风满面。

高俅和徐嘉音分得自身酬劳谢过卫玲后就转身离开了，种浩却刻意留到最后，吞吞吐吐似乎有为难之话不知道该怎么跟卫玲开口。

嗫喏半天种浩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卫娘子，扑卖本是纯看天意，千术使诈毕竟不是正道，我知道你这次是为了保住家业情急之下才无奈为之，但日后切不可再用了。”

“种公子，多谢你的劝告，我明白的，我虽然不是君子，但也有良心知羞耻，我跟你发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卫玲这次使诈出千确实是出于无奈，她心底也很过意不去感到颇为愧疚。

种浩长舒了一口气，“卫娘子，我就知道你是心地善良之人，还有这份酬劳我不能收下，徐娘子嘌唱为生，高俅家也不富裕，但我父亲是官身家中不缺花费，在太学也没什么用到钱的地方，这钱你收好，先保住家业要紧。”

她双目灼灼地看向赤忱少年种浩，通情达理为人着想又坚守信念不轻易动摇，突然觉得这人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有趣呢！潜藏的恶作剧心理发作，猛地想戏弄他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是反赌公益宣传，十个赌徒九个输，倾家荡产不如猪，十赌九骗，普通人永远玩不过庄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