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考试她吗？
陆嘉棋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打起十二分精神，开始讲了起来。
“小人鱼很可怜，王子不知道是她救了他。要是她能说话，一定会告诉王子，是她救了他。她那么爱王子，王子却什么也不知道。”
陆嘉棋很替小人鱼委屈，一想起来就觉得心梗，为什么不想办法告诉王子呢？
庄恕眼神闪烁，像是在沉思，问：“还有吗？”
陆嘉棋想了想说：“小人鱼一定很痛苦，王子不爱她，王子爱错了人。”
庄恕瞅着陆嘉棋，“还有没有了？”
陆嘉棋意识到自己的答案一定没能让庄恕满意，全身的肌肉一下子僵硬起来。她眨着眼睛，努力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打手语：“我有一个问题没能想明白。”
“什么问题？”
“小人鱼在最后到底有没有变得幸福？”
庄恕有点意外地看向陆嘉棋，“这要看你自己是怎么理解的了。”
这不跟没说一样吗？陆嘉棋深感敷衍，可也不敢表现出来。
“你对小人鱼的看法不全面。”庄恕比划说，“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你爸妈请我吃饭那一次？”
陆嘉棋点头。
“那天我曾经说过施医生对小人鱼的看法。”
陆嘉棋愣了，她怎么没有印象？
“那时候我没打手语，你应该没有印象。”
怪不得。陆嘉棋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问：“施医生是怎么说的？”
庄恕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施医生说，不是每个人都谈过恋爱，所以，要用完整版的故事，才能让任何一个残疾人都能表演小人鱼。”
陆嘉棋听得一愣一愣的，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原来施医生上次跟她说的话是真的。施医生真的不赞成她谈恋爱。在施医生的眼里，她和别的残疾人没有区别。施医生真的对她没有感觉。
不，那是以前。
以后一定会变得不一样。
陆嘉棋抬眼，对上了庄恕的眼睛。那是她几乎没在庄恕身上见过的，可在别人身上曾经领教过的，充满审视的眼神。
她茫然失措地看向庄恕，庄姐姐是不是也觉得她的看法是错的？不然怎么会突然用施医生的看法敲打她。可为什么是施医生呢？为什么庄姐姐不直接跟她说呢？
是还在生她的气，还是不想对她批评得太直白？
陆嘉棋感到了战栗。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庄姐姐并不是只有温柔的一面，她再怎么温柔，好歹也是大公司的老板。庄姐姐要真耍起手段，她可不是对手。本能告诉她，不要在庄姐姐面前耍心眼。陆嘉棋下意识收缩起整个身子，努力维持基本的体态，紧张而谦卑地看向庄恕。
“庄姐姐能不能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我一定改正。”
庄恕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最近谈恋爱了，是不是？”
陆嘉棋大吃一惊，又不得不强装镇定，紧张地望着庄恕。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庄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你之前很不顺利，心里感到痛苦，现在恋爱变得顺利了，就觉得很开心，对吧？”
陆嘉棋毛骨悚然，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庄恕看透了。她犹豫了下，心想庄恕应该不知道她喜欢的对象是谁。一般人应该想不到她会喜欢一个女人吧？
她大着胆子问：“庄姐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跳舞。”
陆嘉棋恍然大悟，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开始害怕起来。庄恕不会试图拆散她和恋人，来让她跳舞变得更好吧？
看着陆嘉棋战战兢兢，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看似镇定，实则毫无反抗之力。庄恕的心里涌现出许多怜悯。不知道是什么让陆嘉棋看到了希望，那希望很可能是虚假的。可施英格上午打来电话，话语里对陆嘉棋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但她的每一句话都在关心陆嘉弈。
陆嘉棋没有任何机会。
“我不反对你谈恋爱，但是，你不能把舞跳好的话，这恋爱就不要谈了。”
陆嘉棋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庄姐姐没把话说死。她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安。庄姐姐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还是说，就是她谈恋爱让庄姐姐生气了？
她局促地舞动着双手，说着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我一定好好跳舞，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么，明天，你再跳一次，如果还是不行，你就退出这次选拔吧。”
“明天？”
“对，明天。”
要是我明天还是不能让庄姐姐满意的话，庄姐姐会怎么做？这个问题在陆嘉棋的心里转了一转，还是缩了回去。
她不敢问，生怕会得到一个严苛的回答。
如果庄恕不再支持她赞助她，她将会被所有人厌恶、唾骂、抛弃。
陆嘉棋感到了强烈的焦虑。
庄恕依旧温柔体贴，和以前一样会对她微笑，会和她聊天，还亲自送她回家，走过那一段长长的高速公路。陆嘉棋却觉得坐在旁边的庄姐姐，比以前都更加遥远，更加陌生，令人无端地感到害怕。
明天要是再跳不好……
徐抱秋得知庄恕送陆嘉棋回来，此时已经坐车走了，很是可惜，连说该请她上来坐坐的，后来又想，庄恕腿脚不便，这破楼又没有电梯，她根本不可能会上来，就松了一口气。
她见小女儿的脸色不好看，有些奇怪：“庄女士跟你说什么了？”
陆嘉棋心烦意乱地冲她摆手，躲进房间去。
真是奇了怪了，女儿们今天怎么一个赛一个的心情不好。
陆嘉弈也是，傍晚回来，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问她，又不肯说。
徐抱秋接了个电话，满面笑容地推开女儿们房间的门，来到陆嘉弈桌边。
“你是不是后天休息？”
陆嘉弈虽然打开了电脑，但对着文档迟迟没能敲下哪怕一个字，听到母亲问话，点点头。
“那天你空出来，跟妈出去见个人。”
“谁？”
“你忘了？上次妈跟你说的相亲的事，那个硕士生小小啊。”
陆嘉弈皱起眉头，眼里满是烦躁。
徐抱秋抢先说：“你上次可答应了的。”
“知道了。”
徐抱秋走了，陆嘉弈再度面对文档，感到心烦意乱，真想问问那个硕士生，为什么会愿意和她相亲？正常人不都不愿意和残疾人在一起吗？
就连那个王烁飞，看上去一片热诚，都没把高月当成恋爱对象。
陆嘉弈本来没打算告诉高月。可是世事难料，高月还是知道了。是她把陆嘉弈叫过去的。
高月还不知道她差点被宋之官拉去旅馆的事，陆嘉弈好多天没去看她了，忽然接到高月的消息，想想也该碰个头，正好英格再也不用送她回家，下班就顺路去一趟按摩店。
到的时候，高月不在，店长说她接到上门的工作，要过一会儿才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还没到五分钟，高月就在王烁飞的陪伴下，回来了。陆嘉弈有些惊讶，还有些尴尬和担心，连忙起身迎接两人。
王烁飞很高兴地对店长和陆嘉弈说：“高师傅出马，就是不一样。周奶奶腿疼了好长时间，今天可算给高师傅解决了。这下周奶奶也要成为高师傅的忠实粉丝了。”
怎么又叫上高师傅了？……周奶奶？难道是那个周奶奶吗？陆嘉弈暗暗倒吸一口冷气。真希望周奶奶的孙女儿不在。
高月向她偏了一偏头，再对王烁飞说：“老人家没事就在家多按摩穴位，再按摩一两周就能好了。不能懈怠，否则还会疼的。”
王烁飞满口答应，又很热情地说：“我们的店已经开业了，哪天有空一定要来啊，给你们打五折。”
高月点了一点头：“有空的话一定会去。”
王烁飞得到高月的答复，看上去非常高兴，笑着跟大家告辞，一边挥手一边离开了店。
高月支开了店长，和陆嘉弈坐在前台后面。陆嘉弈心里不断祈祷高月最好别遇到赵慧羽。
“我给周奶奶做针灸，已经有三天了。今天，我遇到她的孙女了。”
陆嘉弈默然。
“你早就知道了吧。”
陆嘉弈没敢说话。
“你刚才听王烁飞说话时，呼吸很不自然，非常紧张。我一听就知道。”
陆嘉弈只能无言以对。
“其实第一天给周奶奶做针灸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陆嘉弈只恨不能地上立刻裂出一条大缝，她好钻进去，在里面打个洞，逃得远远的。
“看来我和他没有缘份。”
陆嘉弈心乱如麻，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满脑子只有悔恨。她思前想后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要怎么安慰高月，一张嘴，沙哑的嗓音颤抖地说：“我……真的以为……”
“我虽然瞎了，但还是比许多人看得更清楚，比如你。”
陆嘉弈闭上嘴，纷乱的心像被泼了一桶冷水，身心俱冷，渐渐沉淀下去。
高月生气了。
她很少见到高月会像这样指责她。
高月本来就冷淡的脸色，变得更加冷冰冰的，就像是一轮月亮，阴影是那样清晰，光亮又是那样刺人。陆嘉弈不敢去看她，才看一眼，就像被灼伤一样，迅速移开了目光。
陆嘉弈感到自己呆不下去了，极想离开，但又不敢随意走开。她想，至少应该让高月痛快地骂她一顿，这样她的良心才能好过一些。
高月忽然叹了口气，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幸运的。”
陆嘉弈本能地想否认，却又无法反驳，心里矛盾极了。
“我觉得……”高月的话戛然而止，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她露出意兴阑珊的神情，轻声说，“算了，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