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棋跑到英格和陆嘉弈的身边，将背着的帆布旅行包放在地上，对英格打手语：“医生，你回安城了？”

英格点点头。

陆嘉弈冷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跟英格搭话，只见她满脸的惊喜和兴奋，眼里是毫不遮掩的笑意，嘴角飞扬，头微微歪着，那双长年练习跳舞的手更加柔婉多姿，比平时变得更加娇俏可人。

打从上中学后，她再没见过陆嘉棋摆出这副模样，而且比当年跟父母撒娇的时候更胜三分，更自然，可也更造作。

陆嘉弈将目光转向英格，看到她正微微低头，神色温柔地和陆嘉棋打手语说话，有问必答。

“你这次来安城会住几天？”

“两三天。”

“你和姐姐见面，为啥？”

“我请她帮忙。”

“你可以找我帮忙。”

“你需要练习，不麻烦你。”

“我今天回家休息，周六周日都有空。”

英格点头微笑。

“医生，愿意来我家玩吗？”

陆嘉弈大吃一惊，急忙抬手打断陆嘉棋的手语，“不可以！”

“为什么？”英格问，“你刚才为什么那样看着我，还不让我去你家。”

“这是她自作主张，我家里什么东西都没准备，招待不了你。”

“不用刻意招待我。”

“那可不行，我爸妈会感到烦恼的，如果要招待你，一定会事先准备好，请你到饭店吃饭，答谢你的照顾。”

英格笑了，朝陆嘉弈微微侧身，说：“你还没回答，刚才为什么用那么奇怪的目光看我呢。”

陆嘉弈错开和英格对视的目光，“我只是好奇，你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对你这样着迷而不自知。”

“我什么也没做哦。”英格问，“你明天休息吗？”

“不休。”

“周日也不休？”

陆嘉弈本要说不休，忽然记起英格是可以联系许店长的，顿时哑然。

陆嘉棋看着陆嘉弈和英格说话，怎么也插不上嘴，偏偏英格忽然侧过头，像在和陆嘉弈说着什么悄悄话，忽然露出笑容，眼睛里满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和快乐。更气人的是她的姐姐，一直在皱眉，好像对英格很不耐烦，正眼都不看英格一眼。

她对陆嘉弈怒目而视，忽然感到了后悔。

许店长说，就算做了人工耳蜗，听力也不会马上就会变得和正常人一样好，像她这样先天就聋了的，到了成年才做人工耳蜗手术的，效果会更差，需要长时间练习听力，练习说话，也许要一年两年才能见到明显的效果。

徐抱秋总对她说：“只要你能听得更清楚，能说话，就会找到更好的对象！”

她配上耳机后在家还休息了一周，那几天，妈妈天天过来监督她用软件练习听力，练习说话。她练了没几天就腻了，觉得差不多就得了，没准时间长了就能听得更清楚了。

她很清楚徐抱秋听不进别人的话，就等回团里集中训练，就摆脱了妈妈的监督，白天练习跳舞，晚上和伙伴出去玩，活得不知有多自由自在。

现在她只能对着英格和陆嘉弈口头说话干瞪眼。如果她们面向她说话倒还好，还能通过口型揣摩一些内容，可英格为了方便交流，将头转向陆嘉弈，她就看不到英格的口型了。

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她忽然感到了久违的委屈，胸口憋闷得不得了，眼睛渐渐变酸。她不想被英格发现，只能瞪大眼睛，悄悄地揩眼尾。

英格忽然回头对她打手语：“你姐姐不答应，说家里没有准备，我后天去比较好。”

陆嘉弈道：“我什么时候说让你后天来了。”

陆嘉棋没听懂她的话，也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只惊喜地望着英格，喜笑颜开地打手语：“好，后天一定要来！”

英格朝她微笑着点头，对她打手语：“明天见。”又回头对陆嘉弈说：“不要生气，我只是想更加了解你，后天早上九点见。”

陆嘉弈抿起嘴，气鼓鼓地移开了视线。

英格钻回出租车，离开了快轨车站。

陆嘉棋提起旅行包，本要先行走开，忽然心念一动，看向陆嘉弈。陆嘉弈看懂了她的意思，皱了皱眉，还是和她一起走进快轨站。

快轨站里人头攒动，每个出入口都挤了一堆人，过了几分钟，快轨车终于进站，车里的人们还没走光，车外的人们就窜了进去。姐妹俩默契地没有去争抢，在后面努力找到能挤进去的空隙站好，等着发车。

陆嘉弈能感受到妹妹时不时扫过来的视线，回头望去，却看到她正在玩手机。

陆嘉棋看到陆嘉弈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机上，得意地晃晃手机，嘴唇一张一合：羡——慕——吧！

陆嘉弈收回视线，不再理她。

快轨走到安城和黑鼓之间的车站时，人一下子减少了，车厢里变得空荡，陆嘉弈找了个空座坐下，陆嘉弈跟着在她身边坐下，旅行包放在自己的手边。

陆嘉棋捅了一下姐姐的手臂，打手语：“她为啥会和你在一起？”

陆嘉弈懒得理她，只是不理睬的后果可以想见。她勉强打起手语说：“她找我帮忙。”

“帮忙什么？”

陆嘉弈望着快轨车厢里亮起的白灯，不想回答。但陆嘉棋坚持不懈地捅她一下又一下，让她感到非常烦躁。她转头怒视陆嘉棋：“租房子。”

陆嘉棋睁大眼睛，嘴角慢慢咧开，满脸都是掩不住的笑意，问：“哪儿？”

“不告诉你。”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知道？”

“我找她玩。”

陆嘉弈冷冷地微笑了，不再理睬妹妹。陆嘉棋又一次捅她的胳膊，她就站起来，走到车厢的另一头。陆嘉棋站了起来，怒视姐姐，过了半晌又坐回去，也冷冷地笑了。

到了家，徐抱秋看到小女儿回来，很是高兴，帮她拿包，把包里的需要换洗的衣服掏出来放在卫生间。陆鸿文坐在餐桌边，问陆嘉棋在团里有没有好好练习。

陆嘉棋看到姐姐走进房间，鼻子里哼了一声，打手语告诉父母，英格后天会来家里，让他们做好准备。

“什么，施医生要来咱们家？”徐抱秋用围裙擦手，跟陆鸿文说，“嘉棋居然把她给请来了，咱们要在外面吃？还是在家里吃？”

陆鸿文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说：“她为什么要来？”

“你问这干什么，这不是嘉棋请来的吗？”

“不是，我就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来？”

徐抱秋这才领会到丈夫的意思，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进女儿们的房间问陆嘉棋。

陆嘉棋放下手机，“我请她来的呀！”

“不是这个，她为什么要答应你来？”

陆嘉棋眨了眨眼睛，慢慢露出茫然的神色。

徐抱秋一看，知道不能指望小女儿了，便问大女儿：“你知道施医生要来吗？”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

陆嘉弈放下手里的书，瞪了妹妹一眼：“她叫来的，你问她。”

“我问她，她都答不上来。”徐抱秋一脸的苦恼，“施医生总不会是来看嘉棋的恢复情况吧？我们要不要在外面请她吃饭？嘉弈，你和施医生是朋友，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吗？”

陆嘉弈抿着嘴，注视着徐抱秋紧紧锁在一起的眉头，看到她鬓边露出的白发根，叹了口气，说：“不用在外面吃饭，在家里请她吃点好的就行了，没必要管她爱吃什么。她就是好奇中国人都过的什么日子。”

“我就说嘛，肯定是这样！”徐抱秋的表情一下子明朗了，喜滋滋地走出房间。

陆嘉棋忽然跳下床，走到陆嘉弈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又忽然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打开手机，传出柔和明亮的女声，反复地朗读着音节。女声念一个音，陆嘉棋就跟着念一个音。

“啊——嗷——呃——哎——乌——”

陆嘉弈听着那如同鸭子被掐着脖子叫的声音，只觉得头痛欲裂，摘下助听器，把它们收到干燥盒里。她瞥到陆嘉棋得意洋洋地练习发音的模样，感到非常无语。怎么会有人可以幼稚成这样，以为这样子就是自己得胜了。

陆嘉棋一直折腾到入睡前，才消停下来。

第二天她又开始练习听力和发音，练了整整一天。徐抱秋看了，非常高兴，晚上给加了一盘小女儿爱吃的红烧土豆，跟陆鸿文和陆嘉弈说：“照这样下去，嘉棋说不定来年就能好好说话了。”

陆嘉弈心里冷哼，终究没说出任何扫兴的话，时间会证明一切。

周日早晨，陆鸿文早早去买菜，徐抱秋在家再收拾一遍卫生，姐妹俩去快轨车站接人。

到了八点四十左右，英格从快轨车站出来，看到姐妹俩，微微一笑，向她们走去。

陆嘉棋一看到英格，就快步迎上前去。

陆嘉弈没有动，远远看着妹妹和英格说话，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她昨晚码字码到半夜，和往常一样做了许多梦，一大早又被母亲叫起来，完全没睡好觉。

英格过来，对她说：“早。”

“早。”

英格瞄了一眼陆嘉弈，穿着蓝色短袖T恤和黑色八分裤，脚踩着平跟凉鞋素颜朝天，扎了个马尾，又没做防晒。再看陆嘉棋，崭新的碎花高腰泡泡袖的雪纺连衣裙和白色高跟凉鞋，尽显窈窕身材，手动烫过的头发上戴着人造珍珠发箍，脸上妆容冶艳。

她笑了一笑，让姐妹俩带她去商场，说是要买登门造访的礼物。

陆嘉棋当即摆手说不用。

陆嘉弈犹豫了一下，说：“买一盒牛奶，一袋水果就行。”

“我的预算充足，不用买更贵重的礼物吗？”

“那样的话，人家会以为你有求于我们呢。”

英格瞅着陆嘉弈：“嗯，确实是有求于你。”

陆嘉弈涨红了脸，扭过头，气哼哼地走在前面。

陆嘉棋左看看，右看看，心中再次生出了不舒服的感觉，仿佛胸口有火苗在升起，在底下悄悄地灸烤着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