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轻轻的嗓音随傍晚的微风拂过,吹得时叙心中有些痒痒的。
他抬头向来人看去,直到好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任同学?”
时叙熟练地扯出笑容,背后的手不知不觉将手中两根狗尾巴草扔掉。
他应该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吧,傻愣愣的。
任屹舟这次见他,不如往常总带着一抹淡雅的笑意,只是神情复杂,而语气又淡淡:“我来听你解释。”
他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情绪。
明明知道夏雷只是为了激怒他、打压他的自尊以便于自己得逞才故意那样说的。
可是他竟一时分辨不出话中的真假对错。
就比如,时叙这么骄傲一个豪门少爷,平时在学校里鲜少和人交往。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偏偏和他这样贫苦落寞的人主动接触。
如果不是出于怜悯这个理由,那么将不再有任何说辞可以解释这一切。
两人一路沉默,来到了附近的咖啡馆,也是他们第一次聚会的地方。
直到点的单都上齐,任屹舟都没有开口询问,而时叙一直在等他开口,自然也没有说话。
小包间内依然和上次一样静默,气氛却截然不同。
“为什么。”
任屹舟喉结滑动,张了张口艰难问出这三个字,已是他的极限。
为什么要主动参与我的生活。
时叙没懂他的意思:“什么?”
可任屹舟却不愿再开口了。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小桌子上的两杯茶饮,一口未动。
时间已经到八点,时叙终于耐不住这种氛围,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有什么事我们直说好吗?不要在这里打哑谜,误会都是因为不直球产生的。”
“好。”
任屹舟点点头,极力压抑喉咙深处的酸涩,“那我问你,你一开始为什么帮我。”
“我好歹是学生会主席,看到同学被霸凌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这句话时叙自认为说得问心无愧,毕竟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他看到任屹舟被围在墙角的时候,第一想法都是去救人。
仅此而已。
“那……那你后来约我一起吃饭,帮我那么多次,也仅仅是因为要帮助弱者吗。”
任屹舟难得说话有些断断续续的,他知道,自己也是真的为心中某个猜测而难过。
时叙差一点就要点点头说是了。
话到嘴边,才突然意识任屹舟一点都不对劲,话锋突然一转:“并不仅仅如此。”
确实不仅仅如此。
一开始看到他,确实是处于怜悯,听多了他的传闻,得知原生家庭的凄惨处境,却不愿和其他人一起咂舌,把他人的不堪经历当成自己的饭后谈资。
所以他选择主动帮助,取代别人的冷眼旁观和拱火,让这个绝望之中的少年,也能有一丝一毫的希望,觉得这个世界也并非那么糟糕。
前世那么多年,他都在默默观察这个少年,于一次次火海中腾起,溺于深不见底的死海,却不敢就此销声匿迹。
他打心底佩服这个人,但也仅此而已。
直到某天被霸凌,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就眼睁睁见这人坠于高空,如同夜空飞鸟一般,向死而生。
……
时叙垂下鸦睫,用很轻微的声音呢喃着:“你对我而言,是相当非常的存在,我想要更多认识你,和你接触,融入你的世界。”
话音落下很久,对方迟迟没有回复,显然对刚刚的话非常惊讶。
“你……”
任屹舟动动嘴唇,一种无端的猜想突然从心底划过。
时叙挑了挑眉:“嗯?想说什么。”
“没什么,”任屹舟抿起唇角,收起刚刚的话题,“谢谢你这段时间能陪我一起吃饭,还有看书。”
“就这?”
时叙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站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小事,朋友之间还计较什么。”
朋友……吗。
任屹舟望着少年不羁散漫的笑容,一种异常奇妙的感觉在心底炸开,他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记忆中,似乎很久都没有发自内心笑过了。
没人想看到他的笑容,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而如今,这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冥冥之中似乎一下就想通了什么,任屹舟抬起头做了个深呼吸,转而看向远方的路段。
这个时间点人流量正多着,车水马龙和交谈喧闹声融合在一起,和周边安静的路灯一同享受着燥热而喧嚣的夏夜。
这是他很久没见过的景色,明明稀疏平常,却因为久违再见而异常感慨。
从前生活在那条晦暗的小巷子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眼前这番景象才是常态。
而那些不该存在的阴暗,就让它离自己而去吧。
“谢谢你。”他再次道谢。
时叙刚想说“又来”,就听他避开自己的目光,轻飘飘又郑重道:“谢谢你愿意和我成为朋友。”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现在如何说都没有意义。
但他相信,这些无法言说的不堪与疼痛,终究会在未来某天,把它当作一段很小的经历笑着说出来。
到了那个时候,时叙和他交友的目的是什么,还重要吗?
“要不要来我家看猫。”
时叙摇晃着手中的车钥匙,挑起眉头的样子格外俏皮。
任屹舟笑着看他:“好。”
-
在路途中,时叙多次提到让任屹舟给小猫起名。
他只是推脱:“这是你的猫,理应你来起名。”
见他这么客气,时叙无奈扶额:“行行行,那我们就一起给他起名行不?最终选一个还不错的当他名字。”
于是接下来的三分钟,两人纷纷陷入了思考中。
任屹舟想了想,还是说:“让我见到它再思考吧,我都快忘了这小家伙长什么样。”
“就…还是那样吧,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吧。”
这一句话带了两个“吧”,足以证明时叙的心虚。
任屹舟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小猫怎么了?是不是什么都不吃瘦的不成样子?还是说你把他弄丢了?”
“……”
真是活生生演绎了,什么叫做关心则乱。
“哥,你搞清楚一点,”时叙嘴角抽抽,“我要是把猫弄丢了,还会带你来我家看猫,还要请你给它取名吗。”
“哦。”
想来也是。
时叙对他这种不关心朋友反而对一只猫念念不忘的行为表示强烈指责,心想干脆叫它没良心算了。
哼。
任屹舟:“?”
他没明白,自己哪句话又得罪了小少爷,让人直接气哼哼盯着他?
“我把它养的可好了。”时叙哼完,又忍不住补充。
任屹舟只当他是在说气话,直到进了他的住宅。
听到门外的动静,一只肥嘟嘟的白色毛球一团一团扭动着,爬到了时叙脚边。
任屹舟:“?”
这什么东西。
下一秒,这团毛球又抬起胖乎乎的脑袋,眨巴眨巴眼睛,喵呜一声。
任屹舟:“??”
这东西是猫?
“我才出去多久,竟然又饿了,真是个小猪咪。”时叙俯下身,狠狠rua了一把小猪咪的脑袋,语气中丝毫不掩喜爱。
小猪咪似乎听懂了他的调侃,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光,喵喵的叫声也软了不少。
“好吧好吧,别用这种委屈巴巴的眼睛看我,这就给您倒猫粮。”
小猫的饭盆非常大,足足有两人刚捡到它时的体型那么大。
没想到这才几日,曾经可爱的体型已经不复存在,食量大得惊人。
时叙边倒猫粮,还不忘损它:“真是卖惨一分钟,荣华富贵一辈子,这样吃下去,再过半年我估计都能到我一半体重了。”
任屹舟代入自己想了想,他现在体重63公斤,一半体重……
那也太恐怖了。
他只当时叙是在夸大其词,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多余去纠正。
“怎么样?”时叙抬头看他,“还能取出来名字吗。”
“球球。”任屹舟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个称号。
圆滚滚的一团小毛球,肥肥胖胖也不失可爱。
时叙点点头,很随意道:“行,那就叫球球了。”
说完,又狠狠rua了一把猫毛,偷偷和猫咬耳朵:“你未来的…嗯,叫什么好呢,反正你以后就叫球球了,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当然,不喜欢也得喜欢^-^
两人就在客厅rua了一会儿猫,不知不觉已经半夜十一点半,这才想起来晚饭还没来得急吃,只顾着和好和rua猫了。
“我点个外卖。”任屹舟自告奋勇。
时叙扑到柔软的沙发上躺了下来,闻言应了声,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播放围棋少年,很早之前的一部动漫。
任屹舟注意到屏幕上的画面,随口问道:“围棋少年?”
“嗯,你也看过?”
“很小的时候看过一点。”
确实是很小的时候,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苦难的时候。
他经常在想,如果自己的母亲不是何祈安,而是其他,任意一个正常的女性。
是不是,就能和任家好好过日子。
那他到了这个年纪,是不是也可以悠闲地躺在舒适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或玩玩手机,将一天的疲惫散去。
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任屹舟也俯下身rua了一把球球,软软的手感,瞬间融化了他的心。
“时叙。”他突然喊了一声。
“啊?”一旁传来少年打着哈欠的困音,“什么事。”
你一定要永远快乐,就像现在这样,满怀对生活的热忱和赤诚,一如既往热血下去。
但这些都太矫情,他实在说不出口。
思忖半秒,他最终道:“这部动漫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