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格外燥热，室外气温足足有30℃，任屹舟还是没忍住哆嗦一下。

“怎么了？”时叙明知故问。

“被你冷笑话冻的。”

由于小猫在外流浪已经有段时日，为了方便照顾受伤部位和观察状况，医生建议他们把猫先在这里寄养几天。

时叙倒是无所谓，看这家医院还算靠谱，就留了个联系方式。

相比之下，任屹舟就显得难舍难分了。

要走的时候，他还回过头看了眼小猫，再三确认它的健康情况后才离开医院。

“舍不得啊？”

时叙系上安全带，见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医院门口。

任屹舟点点头：“挺可爱的。”

倒也不是舍不得，只是对于这种流浪的生物有种莫名的感觉。

特别是，在知道了这只小猫本是家猫的时候，这种情绪就被无形中放大了许多。

如果小猫也具有人的情感，会不会难过呢。

本是被人爱着的，恍惚之间，整个世界摆在了自己面前，爱着自己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独自面对这个陌生而广袤的世界时，会不会心生胆怯。

当然，只要它现在活得安逸自在就好，未来也必定会是一片明媚。

任屹舟侧头，透过车窗看着路边一闪而过的景物，以及天边逐渐有了些颜色的云。

“一起看日出？”他突然开口。

时叙对于这个提议稍微有些诧异，很快就点点头：“好。”

看日出最好的方位是山顶，但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离任何一座山都非常远。

没办法，只能随缘。

于是，在这个天刚蒙蒙亮的清晨，两人坐在车里，一边听歌一边兜风。

欣赏道路两旁稀疏平常的陈设，期待着太阳的升起。

“咔嚓”一声，任屹舟用相机将这一天的日出定格。

画质不高，却是属于他们的独家记忆，日后某天回想起来，这一帧也会是极其短暂而美好的瞬间。

“拍的还不错，”任屹舟对自己的拍照技术非常满意，“要不要发你一份？”

说话间，他猛然转过头，却看到时叙也举了个手机，却不像是对着太阳拍的。

被发现后，时叙别开脸，不耐烦道：“看什么看，我在自拍，不行么。”

“？？？”

虽然不知道小少爷又怎么了，但任屹舟还是笑了笑：“好好好，知道你帅。”

“知道就好。”时叙轻哼一声。

副驾驶上坐着的人转过身继续拍摄日出，显然没注意到他的手机屏幕上，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也微微牵动着嘴角，在拍摄远处天边的太阳。

刚从宠物医院出来的时候，两人还在计划着吃顿凌晨夜宵，结果一路上谁都没想起。

时叙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应该没有烧烤店在开，不如直接去吃早餐。

“带我去你你那里的早餐。”他说。

说来他自己也奇怪，一向看不上街边小摊的他，竟然能在任屹舟的影响下，对这些富有生活气息的小地方感兴趣。

“那就……”任屹舟仔细想了想，“牛肉汤？就在我工作的咖啡店不远的地方。”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那附近吃过早餐了，不知道那些小店还在不在。

时叙点点头：“行，正好吃完一起去咖啡店，你上班我买咖啡。”

这次任屹舟却久久没有回应。

久到时叙这样钝感力的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怎么不说话。”

车内已经把激烈的歌曲重新换回了舒缓的轻音乐，此刻车内格外宁静。

任屹舟无声叹气，很快又恢复一贯平和的模样：“前几天住院，经理把我辞退了。”

他越是这样轻飘飘的语调，听起来就越是让人心疼。

时叙眉眼很快沉了下来，许久才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这个话题没有再延续下去，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早餐，各回各家补觉。

任屹舟下车后走了很长时间，时叙还在盯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

然后闷闷不乐地敲下一行字，又删除。

他也叹了口气。

他心里清楚，就算再心疼某个人的遭遇，有些事情过犹不及。

可以帮这个人一次乃至两次，但更多的，还得靠自己争取。

这样获得的成长，才是真正牢固的底气，足够一个人独自面对今后绝大部分生活。

而他能做的就只有在背后默默关注着，为某人提供保障，能让其坚定不移地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

再往前踏上一步，又要回到这个小巷子了。

任屹舟垂下眼眸，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路，双脚似有千斤重般，怎么也迈不出去。

这条小巷子带给了他太多不好的回忆。

自从十几年前踏足这里的一刻起，他的命运似乎就已经被定格，从此开启了他相当耻辱的一生。

满怀心事，任屹舟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家门前，几分钟都没有踏进去。

“吱呀——”

破旧掉漆的木门慢慢被人推开，何祈安那张带着泪痕的脸出现在门后。

那张枯黄的脸上满是皱纹，诉不尽的疲惫感充斥在整张脸上，一看又是哭了整宿。

一看到任屹舟，她那双空洞无神的双眼顿时着了魔般，一股脑冲到了他的面前。

“你死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回家！”

她大声嘶吼着，声线比平时哑了几分，“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回家！你到底干嘛去了！是不是去害你爸了？你告诉我啊！”

任屹舟调整好的情绪，被这几句喋喋不休地逼问打破。

他不耐烦地啧了声，一把推开女人用力抓着自己的手：“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没耐心陪你演戏。”

女人见这招不管用，呜呜哭了起来：“你爸昨晚出去了以后，到现在都没回来，只有中间给我打了个未接电话……是不是、是不是你举报了他，让他被人抓住了！”

前面的话还算正常，谁知越说越起劲。

何祈安此刻跟疯了一样，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神愤恨得好似看待仇人。

任屹舟再次甩开她的手：“离我远点。”

“什、什么……？”

何祈安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对待自己，“你在说什么呢，小舟…我可是你妈妈呀，我是、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是我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和我说话！你凭什么！”

任屹舟轻嗤一声。

前世他总会从何祈安这张脸上，找到自己幼年时期那个疼爱自己的母亲的影子。

再加上他性格的软弱，不管她如何伤害自己，但只要说两句好听话，他总会狠不下心不管她。

可现在，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无比恶心。

什么母爱，不过是为了能在先夫家里立足才装出来的伪善模样，否则也不会在婚礼前夕就跑去和孟建强厮混。

现在又不顾他的感受，将他生吞活剥，只为了供孟建强那个没用的窝囊废吸血。

何祈安情绪越来越激动，喧闹声很快引来了邻里邻居，一听说孟建强不在家，纷纷从家门口探出头围观。

何祈安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随手指着一个邻居当作“外援”，哭诉自己的悲惨命运。

“马大婶…你来给我评评理啊！你说我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容易吗我？从小到大都是靠在我的身上长大的，要没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荒郊野岭了……现在上了个大学就不想认我和他爹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养了个白眼狼……”

马大婶一听这疯女人cue自己，连忙摆摆手说了声“晦气”，就继续回屋打麻将。

她一走，其他邻居也怕这女人找上自己，一个个的很快就回到了家里，并将门窗都锁好。

都是住在一条巷子里的，这些人私下里没少议论过这一家奇葩。

慢慢地，他们也就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一家个个都是瘟神，遇见了可要绕道走，可千万不要被传染了晦气。

何祈安还没来得及拉上下一个邻居，转眼间所有人都不见了。

光天化日之下，整条小巷子除了她和任屹舟，竟再无第三个人露头。

她毕竟不如孟建强那么跋扈，顶多算是个欺软怕硬的窝里横，见所有人都躲着她，气势一下就瘪了下来。

到最后，直接跪坐在脏兮兮的水泥地上，继续嗷嗷哭。

“你听好了。”

任屹舟就站在原地，并没有因为她扮可怜就退让半分，“别大言不惭说自己辛苦养育我，从小孟建强毒打我的时候你在哪里，上学需要交学费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备战高考忙忙碌碌结果被他动不动打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没饭吃捡垃圾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那么多人霸凌、一度崩溃轻生的时候，你可从来没有为我说过一句话。所有人都可以辱骂我，骂我不孝不忠，唯独你们没有一点资格。”

“我需要父母的时候你们不作为，老了也休想从我身上吸血。”

记忆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豁出去说狠话。

不得不承认，把自己内心想法都倾洒出去后，竟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快感。

紧接着，在何祈安惊诧又惶恐的眼神中，他一脸漠然，转身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个小插曲发生的太突然，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回来的目的。

走出小巷子，外面的世界人就多了起来，来来往往那么多行人，向他注目的竟然比以往多了些。

起初他还不解，直到有个好心人提醒：“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衣服上这么多血，是不是伤着哪里了？可严重啊？”

任屹舟想到某种可能性，一阵刺骨的凉意瞬间从心头蔓延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