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省级图书馆综合大厅。

任屹舟深吸一口气，将打印好的简历，和周围其他人一起排队。

来这里面试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和他年龄相仿的青年，也有不少中年男女，笑呵呵地谈论着自己的生活和家庭。

“小伙子，看你挺年轻的，也是来吃这碗饭的？”

站在他身后的中年男人约莫五十岁，满是皱纹的脸经不住笑，皮肉一晃一晃的，眼神却慈祥。

“嗯。”任屹舟点点头。

他从小就被圈在小巷子里，因为出身的缘故，也很少和人打交道，所以反应比较淡漠。

男人倒是不在意，笑呵呵地拉着他扯东扯西，比如说大孙子今天吃了什么饭呀，儿媳妇上周给他买了什么礼物啊，这些事情他几乎逢人就讲，说了多少遍也不腻，就当这是和人打开话匣子的钥匙。

聊了会儿，见他实在不爱说话，便也慢慢安静了下来，翻开书本复习相关知识。

任屹舟倒是没有带书来，这些知识早就在脑海中形成了一套体系，也就没有了再看的必要。

他在观察人群，在欣赏这个明媚而温和的世界。

纵然境遇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可能够从死神手中扳回一局，也让他徒增生的希望。

想让自己逃离原生家庭很简单，首先要做到的就是经济独立。

今天的图书管理员面试如果能过，下午再去咖啡店试试水，这样他一个暑假就能打两份零工。

毕竟是A市，薪资待遇也不低，足够让他在这两个月赚够下学期的学费了。

“同学？”有人轻轻喊了声，“到你了。”

“加油。”

任屹舟这才回过神，整理好手中的几份资料，道了声谢就准备往前走。

然而，第一个“谢”字尾音还没落下，在看清对面模样后，他不由得一怔。

在这里遇见时叙并不意外，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只不过，他们总共也就见了一面，论坛上天天被cue高冷男神的时叙怎么会主动和他打招呼。

“……谢谢。”

迎上他的目光，任屹舟有些不自然。

总感觉时叙刚刚的眼神还有一层意思，又怕是自己多想。

面试结束，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任屹舟惊讶地发现时叙竟然还站在那里。

背对着他，不知道在盯着什么看，更像是在等人。

任屹舟没敢自作多情，走到他身旁的时候放慢了脚步，不至于让自己太尴尬。

“聊聊？”时叙上前一步，挑了挑眉。

正合他意。

“好。”任屹舟淡淡点头，眼底晦暗不明。

如果是其他人，他想都不用想就会拒绝，但这个人不行，他需要。

可与此同时，心里强烈的不安感又会引起无端的猜测，担心时叙和江瑜那些人是不是一伙的，会不会替他们讲话从而再次造成一个悲剧。

不过也无所谓了。

反正最差的结果，他已经经历过了。

多他一个人排挤不算多，少他一个霸凌自己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只是，如果真的有希望扭转局势的话，他还是很愿意尝试一下的。

不管有什么代价，他只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够好过一些。

两人选择的地点就在不远处的咖啡厅里，没必要汽车，就这么慢慢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任屹舟收回内心毫无头绪的猜测，不动声色叹了口气，直接道：“时同学是想聊昨天那件事？”

时叙有些意外，却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只问：“面试怎么样？”

“还不错，正常发挥。”

“那就好。”

一个话题就此结束。

之后又过了两三分钟时间，时叙依然没有提起昨天那件事，平和地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到了咖啡厅，时叙熟练地点了几道饮品和甜点，任屹舟则点了杯价格中等的咖啡。

这家店深知顾客喜好，开在距离省图不远的地方，室内装修风格是偏肃静淡雅的轻奢风，还放着不少绿植，环境就很舒适。

更重要的是，每张桌子都会有一个小包间，隔音效果似乎还不错，照顾了某些办公或学习人士的需求。

这样高档的地方，还开着A市市中心，消费水平自然也高。

任屹舟暂时消费不了这些，出门在外毕竟不能自爆身价，也悠着点了一份能接受的。

点完两人就找了个空的小包间坐了下来。

“怎么想来图书馆？”时叙问，“这种铁饭碗几乎不收暑假工的。”

“试试。”

简明扼要回答完这个问题，任屹舟就没继续说话了。

倒是时叙似乎有些自来熟，想到什么说什么，但大部分都是关于图书馆的。

任屹舟没忍住调侃：“你怎么这么关心图书馆的事情。”

“嗯？”时叙愣了一瞬。

没听到重复，他知道自己刚刚没有听错。

不过看任屹舟茫然的样子，似乎真的不知道一些事情……

“怎么了？”

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任屹舟抬眸问道。

小包间的灯光不是头顶一个LED灯就了事，更多安装的是氛围灯，整体灯光偏冷一些，显得在座的客人肤色更加白皙。

而时叙本就是冷白皮，被这么一照，竟然多出了几分清透，让他一瞬间想到了清澈见底的海水，在自然光下照射出的极其干净的感觉。

任屹舟不禁一时愣了神，这似乎还是自己第一次认真观察他的脸。

他的脸属于那种轮廓分明的结构，眉眼也像是被加重勾勒过，此刻正垂着眼看对面的人，眼尾看起来有些狭长，却分外温和明朗。

奇怪的是，他自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和表现出来的隐约有些不同，却又难以察觉。

如果不仔细观察，很容易被他的表象所迷惑。

但不知为何，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任屹舟就总觉得他不像表面那么规矩，又不至于和江瑜那种邪恶的气势相融。

这也是他选择试一试的原因之一。

“没有，就是对你印象比较深刻。”

“嗯。”

两人聊天总是有一搭没一搭，每个话题结束后都能间隔很久。

而在每一次的间隙中，任屹舟都以为他是在思考昨天的事情怎么开口。

这样大概结束了三四个话题，时叙终于掀起眼皮，轻声道：“昨天的事情…你介意和我说说吗？”

“我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不会放任校内恶性事件不管，也不会随意泄密，你放心。”

该来的还是来了，就知道他还是提起了这件事。

任屹舟薄唇微张，很想将那些人的丑恶嘴脸全部揭露，他甚至都保留好了证据。

只是为时尚早，暂时还不行。

他毕竟才回到第一次被江瑜霸凌的时候，证据也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没人会相信他第一次被霸凌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到时候他们稍一掺和，这件事就变成了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浪费了警方资源，还留了他们更加猖狂的余地。

所以他需要忍忍，等他和时叙关系再进一步，也等自己收集好证据，为自己多捕获一些利益。

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你也听到了。”任屹舟也迎面看向他，眼神没有闪躲，“只是在演话剧。”

这个回答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时叙抿起嘴角，轻轻地笑了下，没说信或不信：“注意安全。”

“谢谢。”

任屹舟看起来心情挺不错的。

-

离家门还有大概五十米远，里面女人哭泣的声音和男人的咒骂声已经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不知道这么多年，有多少个邻居被他们打扰，搬走又来新客。

任屹舟深吸一口气，刚刚愉悦的情绪转瞬化为阴霾。

他没着急回家，掉了个头走到旁边那栋楼的小卖铺，买了包烟和打火机，抽了一根才平复好情绪。

孟建强依旧醉醺醺的，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瘦小的身板哪里还是他的对手。

可也是这么一副毫无威慑力的身躯，竟然打了他和何祈安长达十几年。

小时候没有能力，长大后也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但每一次想要还手的时候，何祈安总会无脑冲上前，护在孟建强的前面，怎么都不让他伤害自己的男人。

他不知道孟建强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初恋？男人？还是说，在她的认知里，女人生来为男人活，没有男人就不是个好女人。

任屹舟抽出第二支烟，还没塞进嘴里就被人夺走。

抬起头，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是白松英。

“别抽了，对身体不好。”他皱着眉头把烟掐掉。

任屹舟喉结上下滑动，半晌才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几个音节：“……谢谢。”

“刚刚的动静我也听到了，”白松英叹了口气，见这孩子情绪实在不好，忙转移话题，“对了，你图书馆面试得怎么样，有信心一次过吗？”

白松英问起他的事情时，总像一个操心的家长。

小时候问他的成绩和伤势，上中学后就问他在学校生活怎么样，生活费够不够，有没有动不该动的心思。

任屹舟仍旧清晰记得，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何祈安和孟建强一个比一个闹腾，却没有一个人关心他。

只有白松英拿出存了好久的钱，请他吃了顿饭，还给他买了个四寸的小蛋糕，庆祝他从此成年，获得自由。

“小舟？”白松英伸出枯黄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叔叔在问你话呢，怎么走神了？”

“没、没什么。”

任屹舟也不知道他的面试结果怎么样，毕竟上午时叙才说过这里几乎不收暑期工。

正当他想随口说句“还不错”让白松英放心的时候，手机突然发来一条短信。

【尊敬的任屹舟先生，恭喜您通过了本届省级图书管理员面试，我们会根据您提交的简历进行1-3个工作日的审核，届时会将审核结果以短信的形式发至您的手机，谢谢查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