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
窗外星光闪烁，看不见月亮，商户都关了门，街边只剩下斑驳的树影，和冒着烟酒气的烧烤摊，同心湖倒映着万家灯火和灯下不归的路人。
柏千宁站在窗台边，眸子阴沉，平静无波。
如果说那时等爸爸回家是第一漫长，那现在等十安回家就是第二漫长。
以前也这样等过十安，不过是提前听说班上有同学招呼大家去撸串，十安瞎凑热闹报了名，千宁向来不爱参加这些无营养派对就早早回家了。
那个晚上妈妈也是加班，千宁把家里的灯全都关掉，假装已经入睡。
果不其然，一只偷食浑身酒气的耗子蹑手蹑脚打开家门钻进来，看四下漆黑，顿时心里一喜，开开心心回房间找干净衣服准备洗澡睡觉。
结果一出来就撞见穿着小熊睡衣的千宁已经在鬼门关口恭候多时。
千宁手里拿着衣架，二话不说就给了十安一顿暴揍。
“十岁出头就喝酒！反了你！”
十安被打得上蹿下跳，还被罚洗完澡抱着电饭煲站墙角站一个小时。
第二天，柏千宁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妈妈一边拍腿一边大笑：“打得好、打得好！”
柏十安成了家里的食物链底端，哭哭桑桑写了一封十八岁前再也不喝酒的保证书。
顺带一提，英语课上没吃橘子也是因为被暴揍一顿然后写了保证书。
柏千宁自然也不会对妹妹下如此狠手，只不过十安小时候被衣架吓过，所以有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寒风吹僵了脸庞，手背冻得发红，深夜的城市比想象中还要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小区门口，她推着两辆自行车，艰难地向前迈步。
柏千宁震惊地睁大眼睛，几乎是以0.1秒的时间拉上窗帘，连忙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厚外套，然后飞奔下楼，但是在出楼梯口之前又放慢脚步，清了清嗓子。
也注意到了姐姐走来，十安保持着惯有的微笑，轻轻松了口气。
“还以为姐姐已经睡了，我今早出门着急没带钥匙，差点在门口过夜呢。”
十安的脸通红，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嘴里喘出的粗气在空中化作一团白雾，耳朵鼻尖发紫。
怎么可能安心睡着，柏千宁满心懊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把厚外套披在十安身上，接过了自行车。
“姐姐，明早骑我的车去上课吧，不然你的学习计划就打乱了。”
“早上我会拜托大婶骑老年车送我，晚上回来我们再去找刘伯把轮胎修修。”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好。”
柏十安乖乖闭嘴。
好不容易到家，柏千宁把沙发上准备好的换洗衣服丢给十安，把她推去洗澡，然后又把保温箱里的牛肉面拿出来。
不出所料，面黏成了一团，好在冰箱里有大婶屯放的咸鱼和韭菜，柏千宁熟练地起锅烧火，准备做个咸鱼面。
咸鱼是大婶回老家带来的，据说是河里钓上来的鱼，用自己晒的盐巴腌制，纯天然无污染而且鲜美易保存。
这咸鱼从小吃到大，在吃糖的年纪，姐妹俩还被院里只爱吃薯片的小孩鄙视了很久。
吹完了头发，柏十安循着香味过来，坐在餐桌上迫不及待地叼起筷子。
“姐姐，还有多久，我要饿死啦。”
“把筷子吐出来。”
“哦……姐姐，我要饿死啦。”
“数学作业写完了吗？”
“写了一点点……”
真扫兴，一提起作业，柏十安瞬间殃了半截。
“姐姐……”
“好了好了，来盛面。”
“来咧！”
柏十安肚子空空，看着香喷的咸鱼面两眼放光，开始狼吞虎咽，从中午到现在一点东西没吃，早就饿得可以啃剩骨头了。
柏千宁端着小碗，慢条斯理地咀嚼，看妹妹扒饭一样把汤都全部吸溜干净，心里更是一阵自责，想办法解决作业和上学的问题。
“姐姐，你没胃口吗？”
“嗯，可能有点，你帮我吃了吧，吃完拿去洗。”
“谢谢姐姐！”
“对了，你还记得以前旧自行车的零件放哪儿了吗？”
“旧自行车？爸爸骑的那辆吗？好像被放在书房了，姐姐要自己修车吗？”
“不是，我记得妈妈好像把后座也拆下来了，或许可以把它安在你的车上。”
“姐姐的意思是，明天我们一起上学吗？”十安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你去洗碗，我去找找看。”
“得令！”
纸箱子布满灰尘，螺丝也锈迹斑斑，但好在上了润滑油依然可以用，后座也只需要用抹布擦干净，凑合着过一天是没问题的。
装个后座不难，三下两下就搞定了。
让人头疼的是作业问题。
铁面无私的纪律委员最终网开一面，准许柏十安延迟半小时上交。
第一次醒这么早还是很多年前老爸心血来潮带着全家去长白山旅游。柏十安站在电梯里像肌无力一样，摇摇晃晃、东倒西歪，校服外套系在腰间。
“早餐想吃什么?”柏千宁背上一个包手里还提着一包，腾出来的一只手提着亲妹的衣领防止她脸朝地摔下去。
“想吃……啊、不要五三，已经塞不下了，也不要必刷题、好撑。”
这个傻子是在做梦吃书吗?千宁冷着脸。
不过也难怪会犯困，昨晚推了几个小时的车肯定累坏了，这次还是放过她，让她再休息一会吧。
艰难地推着人和车走出小区大门，路边早餐铺的蒸笼已经冒着腾腾热气。
这个点来吃饭的，除了同样穿着校服的学生，还有西装革履的打工人。
柏十安鼻翼微张，忽地睁开眼睛，对着菜单左瞧右瞧，“老板,四个牛肉粉丝包子!
“好嘞!四个牛肉粉丝包子!”李叔掀开蒸锅的盖子，一股香气铺面而来，白雾一样的水汽消散在半空中。
千宁一把掐住柏十安的脸，“吃太多包子了，要吃点别的。”
“哦…”
“老板。一个玉米一个紫薯两杯豆奶。”
“好嘞!”
晨光仿佛油画上的颜料一点点在黑布上晕染开，风不像昨天那么凛冽，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
千宁力气很小，掰玉米掰了半天就只拧下来几颗玉米粒，十安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抢过去，稍一用力就把玉米掰成了两半。
“我要玉米头，玉米屁股就给姐姐啦。”
千宁没好气地又掐了一下十安的脸，吃完半根玉米棒后开始剥紫薯。
“你坐在后面抓紧我的衣服，别打瞌睡一下子掉路边了，我可懒得捡你。”
“得令！”
千宁把剥好的紫薯和两个书包塞给十安，抬腿跨上自行车，十安连忙坐在后座，咬着半个包子，胳膊弯里夹着玉米棒，手里紧紧抓着千宁的衣服。
千宁很瘦，宽大的校服被风吹的鼓了起来，柔顺的头发沾上了水汽，在路灯下闪着点点亮光在身后飞舞。
紫薯很香，但是因为那四个粉丝包子填进肚子里了，实在是塞不下了，十安只好揣进裤兜，然后伸手搂住千宁的纤腰，把衣服往下拉，免得风一股脑全灌进去。
自从升入高中，就很少很少一起上学了，柏千宁每天都起早贪黑去学校自习，风雨无阻，放学了也是早早回家做家务写作业。
三点一线，仿佛整个生活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孤僻又高傲，而柏十安既不爱早起，也不喜欢按时回家，依然像个小孩子一样。
脸轻轻埋进柏千宁的外套，有股淡淡的茶香和肥皂的味道，让人心神安定下来，柏十安很珍惜这段短暂的独处时间。
到了校门口，自行车的速度慢了下来，略过三三两两的学生，缓缓驶进车棚。
“衣服穿好，今天有风纪检查，”柏千宁微微颔首，帮柏十安整理好衣领，然后拉上拉链，随后抬手拿走书包，“快走吧。”
“马上马上，”柏十安把书包背好，跟上了柏千宁的步伐。
回到座位，柏千宁赶紧拿出英语单词本，开始速记，直至早读铃响，才戴上红袖章出去和别班的学习委员一起巡逻。
趁这个空档，班长走上讲台，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换座位大会，座位都是按照成绩排名选择的，所谓激励学生学习，好学生可以跟老师有更多的互动。
当然，坏学生也就全部聚集在教室后面，一边躲着年级主任和班主任的巡查，一边吃喝玩乐。
柏千宁的风纪检查主要是看着装、卫生，从他们自己一班开始。
一班是出了名的好学生班，靠着班主任李晋的严格把关，很少有人敢违规违纪，唯一让人头疼的只有寥寥几个学生。
果不其然，今天的风纪检查又出了问题。
“没按规定穿校服，带电子产品，扣五分，”柏千宁眸子清冷，抱着板子在上面记下种种罪名，身后站着二班的学习委员，梁司朗。
他们面对的是，最大的刺头张拓。
“希望这位同学痛改前非，下次检查不要再违规了，”梁司朗沉声道，扶了一下与瘦削脸庞不符的大号黑框眼镜。
张拓翘着二郎腿，桌子上书乱作一团，很多都是皱皱巴巴没有封面，抬了抬眉毛看向梁司朗，“行行行，每次都这么说，耳朵都起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