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冷风在这个落雪的早晨意外变得温柔，卷着轻薄的雪花簌簌飘落，银灰的天空低低地压下来，街道上鸣笛声都罕有，宁静得有些阴沉。
玻璃的反光倒影出落地窗前沉默站立的青年冷峻的神情，明明穿着一件温柔地米白色毛衣，气场却冷的让人不敢靠近。
景黎微微眯眼，垂下的眼帘挡住了眸中森然的寒意，声音四平八稳地反问电话那边的人：“江董想和景某谈什么？”
“景二少，何必如此不坦诚呢？”江源低低地笑了一声，仿佛只是在和对面玩笑，“你花了这么大的力气请到我，如今却要我来猜你的意图，未免失礼了些。”
“江董，您搞错了。”景黎望着窗外静谧柔美的雪景，微微勾唇，语气轻柔，“如今是您被我拿了软肋如丧家之犬一般来求我收手，如何称得上是请呢？”
电话那头骤然没了声音，景黎料想大约是被气得不轻。
生气才好，他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
越生气才越能露出破绽。
窗外的雪落得越发急了，耳机中仍然是一片白音，他气定神闲地等待着。
过了大约半分钟，江源才重新开口：“景二少，话不要说得太难听，你无非是想威胁我不要将我儿子偷税漏税的材料上交，不是吗？”
景黎笑了，像是承认又像是不屑一顾，淡淡反问：“大费周章只图这点利息，景某不是太亏了吗？”
江源很是大方：“景二少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江先生，倘若我要的是真账本呢？”景黎把玩着手表漫不经心地问。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江源有些惊讶地问：“景二少没有上过谈判桌吗？”
景黎的指腹摩挲着金属表链，没有说话。
“谈判讲究筹码。”江源仿佛在给一个懵懂孩童上课，“景二少，你有什么筹码配和我谈真账本？”
“筹码自然是有的。”景黎毫不在意他的语气中的傲慢，温和有礼地笑笑，“江董不妨猜猜，顾阿姨当初跳楼前来找我和阿邺时，到底留下了什么？”
“景二少，我夫人什么性格我还是了解的。”江源毫不在意地笑了，“她能给一个五岁的孩子留什么？左不过一句好好活着。”
一股无名的火窜上心间，景黎感觉自己喉咙都气得发堵。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亲手逼死的人如此无动于衷！
“江先生，不要小瞧了孩子。”他把手机拿远做了一个深呼吸压下火气装作悠然地继续，“孩子有时是秘密最好的存储地，毕竟不会有人怀疑他们。”
江源突然冷笑一声，鄙夷道：“景二少，你不会是想录音吧？说话的技术还是低了一点。”
景黎有些遗憾地关掉录音。
果然是老狐狸，冷血又滑头，着实不好对付。
“自然不会。”他轻轻叹了口气，似是失望，“谈判讲究公平公正，我自然是拿着足够的筹码来找您的，毕竟十七年前，您也不敢搜我的身不是吗？”
江源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游刃有余地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缝，沉声问。
景黎慢条斯理地拿出另一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那似乎是一个很老旧的机器记录的声音，已经有些失真，但还听得清对话。
“你是谁？”
“江夫人，我是江董的秘书路芙。”
“原来是你，陆女士有何贵干？”
“贵干谈不上，来同您聊聊天罢了。”
录音播放戛然而止，但已足够江源认出录音中的两个女声。
那个有些微弱的是当时已经重病的顾寒薇，而那个耀武扬威的则是他的现任妻子路芙。
“江董，您是聪明人，录音虽然似是而非，但加上这段时间的事，效果一定会令您十分满意。”景黎自信的声音仿佛胜券在握，“我要的不多，真账本给我，迅速把亏空的税务补齐。以及，一个月后我的生日宴上，我要江邺本人健健康康，没有任何伤痕的出席。”
江源忽然笑出了声：“景二少，录音想必不是真的吧，否则江邺该放的早放出来了，何必等到今天，况且你所要的东西，实在比不上这份录音的价值。”
景黎顿了顿，无所顾忌地笑了：“江董，录音是不是真的想必您心中有自己的计较，毕竟如果很早就放出来了，这段似是而非的话顶多让大众关注两天你们的桃色新闻，造不成实际的伤害。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可就不一定了。”
江源又沉默了一阵，终于妥协：“可以，但我还要一样东西，昨晚你们和岑雨谈话的录音。”
景黎捏着表链的手指因为用力泛起一片青白，但仍淡定地笑道：“江董，这是另外的价钱。”
“所以你刚才给我的录音果然是假的，对吗？”江源得意地笑起来，“昨晚你其实根本没有录音，要不然你早就把音频放出来了。”
“当然不是。”景黎闭了闭眼，稳住有些慌乱的心跳笑道，“有些东西放对了时间才能有想要的效果，我贸然放录音指证你却缺少关键的人证无法指控成功，最后反而对我自己不利。怎么，江总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吗？”
他冷笑一声，幽幽的嗓音让人汗毛一竖：“您最好期待岑雨别有醒来的那一天。”
“好吧。”江源斟酌了一会儿，终于真正妥协，“但要签好协议，只要我让他补交了款项你的录音就不可以放出来。”
“啊？”景黎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江先生，您现在似乎还没明确自己的位置，现在是我手里有对您有威胁的录音，不是我在求您。”
“那我们只好两败俱伤了。”江源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举证不全对您的影响会不会比我大，毕竟我们却业也有很完善的公关公司。”
景黎紧紧捏着拳，心率几乎飙到了极限。
“您若要硬碰硬那我只好奉陪了。”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的砰砰声，后背都除了一层薄汗，“毕竟我这边的筹码相比您还是要多些，您不怕江氏股票大跌，我自然敢奉陪到底。”
江源那边仿佛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景黎听到他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好，就按你说的来，不过你最好别想着放录音，我江源不是输不起的人。”
景黎腿一软，靠着墙才勉强撑住自己，却仍强打精神风轻云淡地回敬：“景某奉陪到底。”
电话挂断，景黎撑着一口气艰难地挪到沙发上，心跳快的他几乎要反胃，只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其实这根本就是一场空城计。
昨晚的录音在岑雨出车祸，他们打120时便神秘失踪，顾寒薇和路芙的对话更是机械合成的产物，他只是听江邺说当初顾寒薇养病时有一个没有电话卡的老人机，仅此而已。
他缓缓转过头，方才越下越急的雪，如今已经有变小的趋势了。
“谈完了？”顾潇然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一杯牛奶，“段姐让我给你的，说你昨晚熬了太久，牛奶助眠，喝完就去睡会儿吧。”
“谢谢。”景黎有些有气无力的接过，“今天没事吗？”
顾潇然沉默地看着他，满脸写着“你都这样了，我还敢有什么事？”
“你说你也是，非得赌这把大的。”他看着捧着杯子灵魂出窍的景黎微微摇头，“万一赌输了怎么办？还要这么折腾自己一把。”
“赌输了江源也不会把我怎么样，顶多当看个笑话。”景黎抿了一口牛奶，温热的口感让他放松了一些，“但赌赢了，江邺后面的路就会好走很多，也能少受点伤。”
“你还真是。”顾潇然哑然失笑，“够赌徒。”
“多谢夸奖。”景黎不咸不淡地应下这句话，端起牛奶一饮而尽，把顾潇然从沙发上拽起来，“走，陪我出去待会儿。”
“你不会要出去赏雪吧？”顾潇然的脑回路罕见地与他同频。
景黎头也不回地向前，淡淡道“嗯。”
顾潇然连忙甩开他的手，震惊地后退：“哥们，初雪压马路是情侣之间的事，你能对不起江邺，我不能对不起夏云天！”
若放在平常，两人少不了要打场嘴仗。但景黎却只是瞥他一眼嗤笑一声：“出于礼貌邀请一下，爱走不走。”
顾潇然本是看他压抑逗逗他，不想这人真丢下自己走了，连忙跟上去，边追边喊：“哎！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开个玩笑而已！”
景黎脚步丝毫不停。
路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因为罕有人至，仍然保持着干净完整的雪面。
景黎走出几步后回头看了看身后跟来的顾潇然，指了指地面，顾潇然会意地顺着他的脚印走过来。
“你还保持着这个习惯啊。”他踩着痕迹走到景黎面前，“为什么不让我另走一条？嫌弃破坏雪地？”
“因为不想让你背叛夏云天。”景黎面无表情地回答。
顾潇然被噎得一愣，这才想起他刚才随口说的情侣并肩压马路，一时哭笑不得。
景黎伸手接住缓缓坠落的雪花，闭着眼感受雪化时掌心冰凉的触感。
“你在想江邺吗？”顾潇然小心地试探。
景黎望着缓缓飘落的雪，没头没尾地说：“他之前说，加利福尼亚下雪的时候很冷。”
顾潇然明白他说的是谁，识趣地没有接话。
“我说，京市的初雪比较暖，我陪你看看吧。”他缓缓握拳，好像想尽力留住逝去的雪片，“现在突然觉得，京市的初雪也很冷。”
“没关系，会有下一个机会的。”顾潇然安慰道，“人生这么长，怎么会等不到一起看初雪。”
“话说你这个当哥的一点都不急吗？”景黎皱了皱眉，瞪了一眼一脸轻松的顾某人，“你们顾家对他回那个龙潭虎穴就没什么表态？”
“当然不会。”顾潇然被他突如其来的火气冲的愣了愣，“我舅舅公司的代理人接下来会和江源去谈一笔合作，他会想办法让江源把江邺也带上。同样的，等江邺接手了江家和夏家的生意，夏云天就会是我们见江邺的固定人脉。”
他抖了抖衣领上的残雪，看着景黎笑得十分欠揍：“景少爷，现在只有你没办法直接收到江邺的消息，懂了吗？”
景黎：“... ...”
景黎抓起一团雪拍在了他的后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