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天台。
凉凉的晚风掀起江邺的衣摆,吹来几分寒意。
他在一把大遮阳伞下坐下,冲落后他一步的顾潇然招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可以看一下你的项链吗?”顾潇然一落座便单刀直入,“我需要确定一件事。”
江邺惊讶地挑了挑,摘下项链递给他。
顾潇然仔细端详了一阵,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条项链细细对比。
而后,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条项链你从哪得来的?”他激动地抓住江邺的手腕。
“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江邺心中疑惑,谨慎地回答。
“你母亲的名字是什么?”顾潇然的眼睛亮的惊人,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江邺神情瞬变,冷着脸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顾潇然被他问的一噎,索性直言:“虽然很匪夷所思,但你似乎是我过世的小姨的孩子。”
江邺脑袋里“轰”得一声,不可置信地呆在原地。
“不可能!”他摇摇头,激动地反驳,“不可能,我妈妈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她没有家人。”
“江邺,你听我说!”顾潇然看着江邺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小姨的名字,是顾寒薇。”
一瞬间,江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虽然母亲下葬时用的名字是林薇,但他在母亲的留下的怀表的背面看到过母亲的真名——
顾寒薇。
“看来是真的了。”顾潇然凝视他几秒,忽然起身抱住江邺,“没想到我竟然有一个表弟,我们一直以为她真的没有孩子。”
“什么意思?什么没有孩子?”江邺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他戒备地问,“你怎么说明我就是你小姨的孩子?一样的项链可以有很多条,重名的人也可以有很多个!”
“不是的!”顾潇然激动地反驳,对上江邺警惕的双眸后,又怏怏坐下,“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很难相信,其实我也是,但我确实是你表哥,你妈妈是我小姨。”
江邺冷笑一声,神色明显不屑。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你可以慢慢消化,先听我说。”顾潇然尽量放慢语速,方便江邺接受,“这两条项链是我们的外祖父亲手设计并找工匠独家定制,作为成年礼送给两个女儿的,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三条一摸一样的项链,所以你一定是我小姨的儿子。”
他看了看江邺仍旧一脸空白的神色,小心地娓娓道来:“当年小姨叛逆,一定要和你父亲在一起,和家里的关系彻底破裂。她离家的时候原本什么都没拿,这条项链是我母亲硬塞给她,希望她将来看到能够回心转意。”
“所以呢?”江邺的脸色突然冷下来,寒声反问,“所以你外祖父就再也不管这个叛逆的女儿了是吗?即使她杳无音讯也不闻不问?”
“你们知道她后来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吗?”他忽然觉得胸口无比憋闷,心里有数不清的委屈和火气却只能自己堵着,“你们知道她后来被囚禁,被家暴,被精神折磨吗?她自杀的时候你们在哪呢!”
“什么?她被囚禁?还被家暴?”顾潇然震惊地站起来,“怎么会?”
“被囚禁了好多年,一直到死。”江邺讥讽地笑了一声,“我一直以为我妈妈是孤儿呢。”
“也对。”他斜睨了顾潇然一眼,“有同于无。”
顾潇然缓缓坐下,看着面前游走在愤怒边缘的人,突然有些无措。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江邺。
“对不起。”他深吸一口气,精心整理的发型被抓的一团乱,“对不起,我们来的太晚了。”
斯人已去,语言再多都太苍白。
“没意义了。”江邺苦笑一声,眼底竟有泪花闪烁。
不管是道歉还是认亲,都没意义了。
“往事我知道的不太清楚,只是一个大概。”顾潇然声音低沉地回忆道,“小姨的死讯是你父亲通知给我母亲的,说是因为车祸。他们去了小姨的葬礼,因为据说小姨一直没有孩子,就渐渐和你父亲没联系了。。”
“没有孩子?你们信了?”江邺不可思议地嗤笑一声,“她起码嫁人五年,你们一点都不怀疑吗?。”
“头两三年父女赌气,一直都没有联系,后来外祖父主动联络了,据说是小姨说他们一直没有孩子的。”顾潇然叹了口气,有些咬牙切齿,“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被你父亲威胁了。”
“江源,呵。”江邺冷哼一声,厌恶地皱眉,“他居然还记得给我妈办个葬礼,真是奇迹。”
顾潇然心头一跳,忽然生出一个很不好的猜测,强压震惊追问:“你是不是,没有参加过你母亲的葬礼?”
江邺倏然沉默下来,周身的气压都低沉下来。
过了好一阵,他才哽咽着哑声道:“他那时候把我关在家里打算送出国。”
顾潇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住心脏一般,呼吸骤然一窒。
过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握住江邺的手,担心地问,“那你最后真的被送走了?”
“没有。”江邺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郁的脸上浮出几分极淡的笑意,“景黎当时拽着我离家出走,被找回来以后说什么都不放我走,江源没办法,只能放弃。”
“你们之间的羁绊还真深啊。”顾潇然心里一松,笑着感慨,语气惆怅,“我不知道为什么小姨会被他掣肘到如此狼狈的境地。其实后来两人恢复联系后外祖父一直很期盼她回家,知道她的死讯后外祖父大病了一场,身体一直不好。如果他知道你的存在,一定会很开心的。”
江邺闻言眉头一挑,目光沉沉地盯着顾潇然。
这样的注视下,顾潇然感觉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被摊开摆放在江邺面前,一览无余。
他压下莫名的心虚,小心地提出自己的最终请求:“你愿意和我回顾家见见外祖父吗?”
这句话犹如石沉大海,只换来江邺的沉默是金。
寂静的时间不断延长,顾潇然看着他黑漆漆的眸子,越等心里越没底。
他心里唾弃自己被弟弟的气场压制,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回避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江邺终于开了金口:“我现在不好回去。”
轻轻的一句话仿佛下一秒就要散在风里,却引得顾潇然眼前一亮。
“没关系,你愿意就好,外祖父一直都很想见见你。”他激动地再次握住江邺的手,“什么时候方便就告诉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我说。”
“不是时间调配的问题。”江邺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支着下巴思索,“现在是敏感时期,他盯我盯得太紧了。”
顾潇然先是一愣,随即便意识到了这个“他”的身份。
“你爷爷的寿辰,可以给我一张邀请函吗?”他思索片刻,忽然心生一计。
“我只说是你的朋友,上门拜会。”顾潇然微微眯眼,勾起一抹冷笑,“我说我姓顾,是顾家人,他害怕还没法轻举妄动,光猜测就够他受的。”
“会不会给你,或者顾家惹上麻烦?”江邺表情凝重地蹙眉,“江源也算是条疯狗了。”
“不会,顾家虽然近几年在京市有发展,但本家不在京市,他就算想有动作也鞭长莫及。”顾潇然不以为意,“而且我出现在你身边,江源就会有所忌惮,你想做什么也都会方便些。”
江邺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你想帮我?”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顾潇然哼笑一声,“弟弟,我比你多混三年社会呢,不至于听不出这点弦外之音。”
“去做吧,整个顾家都会支持你的。”他起身拍了拍江邺的肩膀,“你是顾家的孩子。”
江邺神色僵硬片刻,温和地微笑着道:“老爷子寿辰之后我跟你回顾家。”
“行。”顾潇然搂了搂他的肩膀,忍不住犯了个贱,“快回去休息吧小朋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江邺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哎哎哎,姓顾的你占谁便宜呢?”一道声音从天台入口传来。
站在阴影里的两人走出来,正是景黎和夏云天。
“怎么?偷听啊。”顾潇然挑衅地搂住江邺的肩膀,“我和我弟弟聊个天你都要管?”
“什么时候来的?”江邺毫不客气地挥开他走向景黎,顺手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
“我真没听到多少。”景黎有些尴尬地刮了刮鼻子,“也就是他说顾老爷子想见你那里吧。”
“别装。”江邺失笑,“怕是从头到尾吧,你跟人的技术太差了。”
谎言被戳穿,景黎心虚地低头。
“走吧”江邺却毫不计较地拉起他的手,“夜里凉。”
走出两步他有退回到夏云天面前,指了指顾潇然淡淡道:“嫂子,管好我哥。”
一句话冲麻了两个人的脑子,场外的景黎发出响亮的嘲笑。
回去的路上,两人罕见地一路无话。
“去洗澡吧。”一进门,江邺便把景黎往浴室的方向推了推,“很晚了。”
他刚要转身,却被人扣住手腕。
“你不高兴。”
景黎把他转过来,笃定道。
江邺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反驳。
“为什么?”景黎有些不解,“找到其他家人不应该开心吗?”
江邺沉默了好几秒后突然没头没尾道:“不是家人。”
景黎一愣。
好一阵后他才后知后觉——江邺已经对家人没有概念了。
他的成长里只有江源这个不配为人父的所谓家人。
“顾老爷子不会害你的。”景黎心疼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是他的亲外孙,是他宝贝女儿的孩子,他会对你好的。”
“但我不是。”江邺闷声反驳。
不知道被景黎注视了多久,他才冷声道:“他姓顾。”
多年的相处让景黎豁然开朗。
真正让江邺感到沉重的是他对顾老爷子的利用和算计。
顾老爷子对他一定是最纯粹的疼惜,这让他对借助顾家的势力感到不安。
他习惯与“家人”周旋斗争,骤然获得亲人的爱和支持便只有无措和回避。
短短几秒内,景黎脑海里出现了无数开解的话。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吻了吻江邺的额头笑道:“去见见顾老爷子吧,见到他之后你就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