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楚临暮感觉到了做个凡人有多难。
他这还是在有钱的情况下，真正的凡人每日为生计奔波，还要抽出空来不断学习，应付着周围的各种关系。
这些都是楚临暮身为修仙者的时候所没有体会过的人间百态，短短数十载，凡人却能活的那么精彩，那么绚烂，与日复一日枯燥的修行生涯截然不同。
他懂了晁瑞所渴望的凡尘。
楚临暮许久未动的心境此刻松动了，修为也突破到了还虚境中期。
得到这个结果后楚临暮不禁失笑，他追逐着晁瑞追寻凡尘，却始终觉得不得要领。
现在看来，他是缺乏切身的体验。
没有“入世”，悬在虚空的修真者永远不会懂得何为凡尘。
他追求的仙人却一直都在凡尘中，楚临暮终于同他共处于同一尘世。
接下来一连几日楚临暮都在为酒楼选址奔波，晁瑞听说他要开酒楼，对楚临暮给予了极高的期望。
“楚大哥要是开酒楼的话，一定要把菜做的比醉仙坊还好吃。”
虽然得到了他的期望楚临暮很高兴，可醉仙坊的菜……楚临暮还没尝过。
他自己虽然做菜不好吃，却不代表他不能找一个好厨子，再从原材料下手，不愁比不过京城的酒楼。
楚临暮算了下，他的银子开完酒楼还余不少，索性大手一挥：“今日带你去醉仙坊刺探敌情。”
晁瑞听见醉仙坊眼睛都尖了，他之前虽是跟孟长林吹牛木鱼草比醉仙坊招牌菜还好吃，本人却是一次招牌菜都没吃过呢。
“可我听说醉仙坊的菜都很贵呀。”头一回被请这么贵的酒楼，晁瑞还有些犹豫。
楚临暮笑了：“请你吃饭，就算是龙肝凤胆我都嫌不够诚意呢。”
晁瑞听了连连摇头：“这哪能呢……虽然楚大哥总说我救了你，救命之恩怎么都报不完。可我还是觉得已经够了，我们现在是朋友嘛。”
说着他有些脸红：“我和楚大哥…算是朋友吧？”
晁瑞怕自己是自作多情，可是楚临暮给他的感觉和他哥真的好像……
“怎么不算？”
就是这个大哥存了何种心思不便明说。
晁瑞只要有这句肯定就够了，也忘了之前那点羞涩，乐颠乐颠跟着楚临暮下馆子去了。
醉仙坊能打出“京城第一酒楼”的名号，气派上肯定不用说，三层高的小楼每层招待不同的客人，装饰也是精致而不庸俗。相应的，在这里消费一次的价格也就跟着上去了，光是在一楼大厅里用饭都得五两银子起步。
为了不显得两人太过突兀，楚临暮没敢奢侈的上三楼，在二楼选了个僻静的雅间坐着。
“云儿想吃什么自己点。”楚临暮让小二推荐了招牌菜后询问晁瑞的意见。
晁瑞没好意思点太贵的，就点了一道茶叶红烧肉，还是因为原料是猪肉这道菜才没和别的菜一样贵到离谱。
小二到也没因为点了这道菜就轻慢他们二人：“客人还有别的要点的么？”
楚临暮学到了，对于跑堂的素质也要培养起来。
“你刚才报的招牌菜都来一份。”
反正小二满打满算不过报了五道招牌，楚临暮索性不选了，银子他真的不算缺，缺的只是他经营生意的假象。
“好嘞，主食吃米吗？”这是碰上大客户了，小二心中美滋滋的。
“两碗米。”
小二下去报菜，两人坐在包间里喝醉仙坊提供的茶水。
晁瑞喝了一口脸就皱在了一起：“略，好苦。大人为什么都爱喝这种茶呢？”
能让醉仙坊拿出来招待人的茶水就算是免费的也绝不会是什么次品，晁瑞这幅样子，倒像是一点都不喜欢喝茶。
楚临暮微微皱眉，品了一口这茶，虽说比不得晁瑞之前用来招待别人的仙茶，但绝对算不上难喝。
“云儿不喜欢喝茶吗？”楚临暮问。
晁瑞点头：“一方面是因为茶苦，另一方面就是……小时候我偷喝我爹的茶，一宿没睡着……”然后还被打了屁股。
往事不堪回首，最后一句话晁瑞是怎么都不可能告诉楚临暮的。
听到这话，楚临暮起身将茶壶中的茶水换了一遍。
他给晁瑞搜罗过不少茶叶，记得晁瑞第二喜欢喝的是竹间露，一种和望崖仙完全不同的茶，从头甜到尾。
楚临暮小洞天里还存了两大筐竹间露呢。
“尝尝看这茶怎么样。”他给晁瑞的杯子里倒了一些。
晁瑞盯着这茶，似乎在同自己做抗争，一会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速度快到晁瑞只来得及回味了一下……嗯，貌似是甜的？
由于喝的太急没品出味，晁瑞悄悄把杯子往前推了推：“楚大哥能再给我倒一杯么？刚喝太快了。”
楚临暮带着笑又给他倒上，这回晁瑞慢慢的品尝了一下，甜甜的，带着点竹子的味道。
“这世上竟然还有不苦的茶！”晁瑞惊叹道，又喝了两杯，被楚临暮制止了才罢休。
“一会再喝，要是把肚子喝饱了可就吃不下醉仙坊招牌菜了。”
说着楚临暮把茶壶从晁瑞边上拿走，就怕他像上次喝酒一样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被剥夺了喝茶的乐趣，晁瑞就只能乖乖坐着等上菜。
本以为要等上一会儿，谁知醉仙坊效率太高，没一会就上了第一道菜，正是晁瑞点的茶叶红烧肉。
“小二刚刚说这是用蜜做的，应该不苦，尝尝。”楚临暮先给晁瑞夹了一块，然后自己才吃。
吃完他就后悔了——为什么不自己先尝一口在给晁瑞夹呢？
这菜的味道他险些要以为是来谋害晁瑞的！
桌上的茶叶红烧肉没有半点小二说的蜜汁味，倒是咸的不得了。
楚临暮面色阴沉下来，晁瑞看他面色就知道这菜味道很奇妙，手控制不住的就夹起来尝了一口。
现在只有十六的晁瑞与楚临暮不一样，不好吃直接就说了出来：“怎么这么咸！”
楚临暮给他倒了杯竹间露漱口，等到小二端着第二盘菜上来的时候，楚临暮面色不悦问道：“你确定这菜是甜的？”
被问这个问题的小二也一脸懵，但按着他这么多年在醉仙坊的经验，这菜是甜口没错呀：“是甜的，客人有什么问题吗？”
“叫你们主厨来一下吧。”楚临暮放下筷子。
原本他请晁瑞吃一顿好饭这么一件简简单单的事，偏偏就碰上这种情况，“这菜不仅变成了咸的，还咸的发苦。”
除了这种事小二可不敢自己做决定，忙下楼去找掌柜。
“掌柜！二楼客人说原本甜口的茶叶红烧肉变成咸口了!”
掌柜听完算盘也不打了，这些日子醉仙坊一直有类似情况发生，现在一听到是这事他立马就问：“这盘菜是不是也是陈德贵做的？”
“好像……是陈师傅掌勺。”小二也不太确定，醉仙坊一共六个主厨，陈德贵算是资历比较老的，在小二来之前陈德贵就在醉仙坊掌勺很长时间了。
掌柜连连叹气，自己去后厨找了陈德贵。
“陈师傅，刚才上去的那道茶叶红烧肉是你做的吧？”掌柜态度算不上好。
“是呀，怎么了？”陈德贵停下手上的活，拿起一边的帕子擦擦汗。
“和我上二楼一趟。”得到了陈德贵肯定的答复，掌柜的胡子都要被气飞了。
陈德贵不明白为什么找他，可联想到最近的事情，默默跟着掌柜上了楼。
一见到晁瑞和楚临暮，掌柜赶忙赔上了笑脸：“客人，这就是这道菜的掌勺陈德贵陈师傅。”
楚临暮寻了一双干净筷子放在陈德贵面前：“那就请陈师傅尝一下自己亲手做的菜。”
陈德贵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这下即使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是万分难以置信：“这……这怎么会是咸的呢？”
“客人，这道菜是我们的失误，不收钱，还望客人多多担待。”掌柜赶紧赔笑，希望楚临暮不要大肆宣扬这事。
“既然确定是失误，那就罢了。”楚临暮察觉到了陈德贵的惊慌，照说只有这一次的话，不该让这名主厨慌乱成这个样子。
见楚临暮不准备深究，掌柜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带着陈德贵赶紧下楼了。
“楚大哥怎么不在追究一下？”晁瑞夹了一筷子别的菜，除了那道出了差错的茶叶红烧肉，其他菜味道非常好。
“你忘了我也要开酒楼吗？”看晁瑞钟意其中一道菜，楚临暮多给他夹了些到碗里，“看那个主厨的反应，菜做成这样他确实不知情，而且这种情况应该出现了不知这一次。”
“那就是这个酒楼的后厨，有人在排挤他喽。”晁瑞咽下嘴里的饭，着急着接上楚临暮的话。
“想的不错，”楚临暮给晁瑞又倒了杯竹间露当作答对奖励，“陈德贵在醉仙坊掌勺多年，真实水平肯定不差，而且还有能力协调后厨，虽然说这么说可能有些薄情，但我确实在刚才动了把他挖走的心思。”
“或许用不到楚大哥你挖人呢，”小小呡了一口竹间露，晁瑞继续说，“这种情况很多次的话，醉仙坊的忍耐也快用完了吧？”
到时候用不着楚临暮冒着风险来这儿挖人，而是醉仙坊上赶着把大厨往楚临暮手里送。
说完自己的想法，晁瑞美美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和竹间露，就像是得到了美味佳肴的小兽，舍不得一口吃完。
楚临暮惊讶于晁瑞不同于往日的表现，他一直觉得晁瑞是在十七岁之后才慢慢脱离晁泽的光环自己思考，看来今天之前的所有所见，都是晁瑞的伪装。
他很聪明，但大多数人都不希望看到晁家有两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晁瑞学会了伪装自己，把自己藏在哥哥耀眼的光环下面，让自己显得平平无奇。
晁瑞确实依赖哥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但这个也同样成为了他伪装的一部分。
他让世人看到的，是他想让他们看到的。
意识到这一点，楚临暮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晁瑞。
他所熟悉的一切都飞速在眼前闪过，他却只能干看着，看着已经属于自己的仙人离去。
正沉浸在自己的饮料喝完悲伤中的晁瑞还没意识到自己对楚临暮造成了多大影响，只知道从刚才起楚临暮就一直没动过。
楚临暮背上冒出了冷汗，很快他就缓过神来。
但现在，晁瑞不正慢慢在自己面前展露出自己真正的样子吗？
不能自乱阵脚，楚临暮安慰着自己，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吓到刚刚对他放下戒心的晁瑞。
就在刚才楚临暮才发现，晁瑞才是晁家所有人里最后对他放下戒备的。